似因离家乡愈近气质比往常洒脱了许多。
“平心而论大帅用的是诡辩之术之所以能取关中不过是在中原兵力无暇西顾之际趁虚而入。当然此为兵法常理理所当然。大帅有这般机会该取。且果断出手步步抢占先机让人佩服。
但……大可不必说得冠冕堂皇。
对于廉希宪所效忠的朝廷而言阿里不哥、李璮的威胁更大并无在关陇与大帅长期作战的必要。而并非是民心不可用。至少在开战之前关陇民心还不在大帅。
与其说他打仗‘小家子气’不如说是他考虑的角度与大帅不同。想必若重来一次廉希宪也不打算尽征关中民壮、任关中残败也要与大帅鱼死网破他既不愿也没有必要。对他而言事有轻重缓急就是如此简单。”
李瑕听了也不生气抬了抬手示意他继续。
“大帅说要比北地君王做得好但还只是说眼下并未看到。至少这次北君亲征漠北立汉制、抗衡蒙古旧制称得上堂堂正正。大帅虽志向远大但……趁火打劫且借宋廷之名、行宋贼之事。不能说是不光彩但确实未胜过北君。”
话到这里元从正又道:“不过大帅之气魄已远胜廉希宪他必已甘拜下风心服口服。”
“胜廉希宪目前未胜忽必烈是这意思?”李瑕问道:“但观往后如何?”
“大帅志气恢宏往后也许真如大帅所言那般建煌煌伟业。”
“往后有可能胜忽必烈?”
“有可能。”元从正道:“可前提是往后十年、二十年间大帅还能一切顺遂。不病不死志向不移气运不绝且还能应付得了南北两国无穷无尽的攻打。”
“廉希宪信我能做到吗?”
“想必是不信的。”
“要如何才能信?”
元从正又向船篷外看了一眼道:“不知学生只是依大帅吩咐站在廉希宪的角度上辩一辩。”
“可惜了你太克制若真是他本人想必能更雄辩滔滔畅快淋漓。”
李瑕说罢也看向船篷外不再问。
许久等船快到北岸了先开口的是元从正。
“学生再站在廉希宪角度谈谈对大帅的看法吧?”
“也好。”
“他与大帅并无私怨。与大帅为敌做事而已。”
“也是承担责任。”李瑕道:“他擅任汪良臣为帅结果丢失了关陇他想承担下来并挽回。”
“原来如此。”元从正道:“那他若被论罪不能埋怨君主无情也不必怪罪于大帅。他犯的错确实该由他担名为‘希宪’却不守常制该。”
李瑕笑了笑不语。
元从正道:“由此可想他与大帅志同道合甚至是欣赏、叹服、敬佩大帅。”
“但不肯归顺我?”
“方才也说了在他看来大帅目前并未胜过北君如何能辜负十年君王恩义?再将一生报负系于未知?”
“不急慢慢看。”
“是。”元从正继续他想说的又道:“大帅有首词恰配眼前风物。”
他抬了抬手指向那黄河水沉声吟诵。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
船只已然靠在浅滩上。
元从正恍若未觉犹在缓缓念词。
直到最后一个“苦”字念罢他回过头看向李瑕气质再次有了不同。
没了谦卑稚嫩的少年气多了份沉稳与悲郁。
“这词不是我写的张养浩写的。”李瑕缓缓道“可惜你今日念这词数十年后有人路过潼关目睹的依旧是百姓深重灾难。”
很郑重的一句话。
但元从正没听懂。
当世无人能懂……
“张养浩。”元从正念着这名字道:“论乔装改扮还是李节帅阁下更擅长啊。”
“不装了?”
“装得太粗糙不装了。”
“粗糙是说你的计划至于演技只能以‘拙劣’二字形容。”
两个对视一眼各自笑了笑笑容中有会心有释怀也有戒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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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节帅阁下当面。不才廉希宪。”
李瑕摆摆手道:“倒不必这般郑重我称你‘善甫兄’如何?听说李世民就是称李靖为兄。”
“担不起。”廉希宪摆手道:“也恐你是要害我。”
“我身在宋廷尚且不怕忽必烈气量更小不成?”
“既如此非瑜莫怪我不客气了。”
廉希宪甫一报出名号气质再次有了变化举止神情已多了分威严。
他竟是不慌不忙拿起一枚鸣镝吹响。
尖锐的镝声荡开。
李瑕也不阻拦笑了笑。
“善甫兄料到我会来山西也有水师?”
“不算料到只多做了几手准备交代过麾下或有可能引非瑜渡江。那点人也称不得水师但有船只能运人员物资围剿非瑜这点人还是不难的。”
李瑕道:“但我说过刚才在船上是你最好的机会。”
廉希宪自嘲一笑道:“我虽自问弓马娴熟以一敌五捕杀你实难做到。”
“怪我没给更好的机会?”
“肯与我独坐船篷给我杀你的一线机会已足够胆魄。毕竟你欲劝降我岂能真让我杀了?”
远远的已能看到有尘烟扬起该是廉希宪的人。
李瑕也不急着逃。
而他的三十锐士已过来围住了船篷。
廉希宪问道:“我没想到你真敢来山西地界且还能如此沉稳?”
“欲做大事岂能惜身?”李瑕反问道:“善甫兄呢?陷在我这三十锐士之间不怕我杀你?”
“担责任、不畏死。”
“那看来你早有布置我也有布置只看鹿死谁手了。”
廉希宪摆手道:“罢了事到如今想也无用且看结果吧。”
“也好看来你也不会扑上来杀我还能再聊几句。”李瑕道:“其实你有个更好的办法杀我。”
“主动揭露身份以‘廉希宪’的身份表示归附再趁你放松警惕杀你?”
“嗯这样稳妥得多。”
“初时只当你每以暗杀手段成事乃阴险狡诈之徒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无愧于心。”廉希宪自嘲一笑道:“但你既以诚相待我不好再用这等无耻伎俩。”
“那还继续杀我?”
“你对我的身份心知肚明说‘会给很多机会’不是再较量一场的意思?”
“不错堂堂正正果然还是那个战前遣使告谕的‘廉孟子’。”
那马蹄扬起的尘烟近了已有船只出现在上游向李瑕等人包围过来。
“再说一句心里话吧。”
廉希宪叹息了一声缓缓开口。
“蒙古王公贵族占据大量田亩、色目商人包税理财鱼肉百姓……这些亦是我毕生都在竭力清除的顽疾。对非瑜所说那句‘大快人心’发自肺腑彼时说完只觉血脉畅通。但等陛下平定天下后改制才是正理。”
“也许吧。”
李瑕转身离开船蓬向奔来的骑兵望去。
廉希宪也出来看了一眼黄河畔这雄壮的风光再次觉得“李瑕”那首词写到心里了。
……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
“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