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得很轻，口气很柔和，似乎是回光返照，每个字都说得很清楚。
翰林官忙不迭在旁记录，头都不敢抬一下。
“朕身后，太子即位，需以孝奉养皇后尹氏、贤妃陈氏。镇国长公主与沈驸马，为辅政大臣辅佐太子直至成年亲政。”
翰林官写到最后顿了顿，心道陛下是不是已经糊涂了。
怎么让镇国长公主和沈驸马同时为辅政大臣，别说驸马不能入朝授官，就说他和镇国长公主现在的关系，这两人一起辅政还不掐起来？
可宋清词和沈玉临都在现场，他想问宋煦仁也没办法，眼睁睁看着宋煦仁咽了气。
殿中哭声大作，哀嚎动天。
宋清词缓缓地从床边站起来，手脚僵硬地想要跪下，一个踉跄，幸好被沈玉临扶住。
当时殿中众人光顾着哀哭了，没人注意到他们两人的举动，就算有看见沈玉临去扶宋清词的人，也以为他是在皇帝驾崩这种场合做戏罢了。
毕竟皇帝遗旨让他做辅政大臣，这么大的便宜都占了，做做戏又算什么？
宋清词望了他一眼，美目含泪。
自从先帝驾崩之后，她就以为自己不会再哭了，没想到时至今日还是没忍住。
坦白说，她对这位便宜哥哥从前并无好感。
在她看来，宋煦仁和宋朝业一样都不是先帝的亲生子，却又汲汲营营地钻研想争夺太子之位，宋清词一度很看不上他们唯唯诺诺在自己面前赔小心，生怕得罪自己的样子。
及至后来得知宋朝业给先帝下毒，在宋朝业的狠毒衬托之下，她才觉得宋煦仁还算不错，便用些小手段帮助了他。
再到后来他对她们这些先帝留下的公主淡漠置之不理，宋清词靠自己的力量在朝中立下功劳又帮了他，且救了他的命，这对兄妹才渐渐交心。
年少时形同陌路的半路兄妹二人，竟在长大各自成家后才慢慢培养出感情，又变成了宋煦仁对她无条件的关心信任和爱护，毫无保留地将朝政托付给了她。
想到这里，宋清词鼻子一酸，忍不住靠在沈玉临肩上小声抽泣。
沈玉临轻抚着她一颤一颤的肩，他知道她在努力地克制着，连哭都不能太尽情。
不为旁的，只为她是镇国长公主，是如今朝廷的支柱。
若连她都哭哭啼啼不思政务，朝廷那么多大臣还能靠谁做主心骨呢？
远远的，城中金钟敲了二十一声，那是大丧之音。
百姓们惊讶又惶恐地从睡梦中惊醒，三三两两地走出家门，看向宫城的方向。
今夜宫城灯火不眠，彻夜长亮。
街上也渐渐亮起火把来，不少文武官员匆匆忙忙进宫哭丧，马蹄声都是幽厉的，车轮滚滚的声音显得那么忐忑不安。
众臣入宫后都听到了先帝的遗旨，一时间对皇帝驾崩的惊恐反而被对遗旨的争议压了下去。
有人心中惴惴不安，担心沈玉临名正言顺地以辅政大臣身份进入朝堂，势必掀起腥风血雨。
有人心中暗暗欢喜，本打算借着江流子的事让宋清词迫于压力不得不让沈玉临名正言顺地入朝，这下好了，有先帝的遗旨，宋清词哪敢不从？
从今往后，朝堂就是两家分庭抗礼的朝堂了。
这些隐晦的心思都淹没在黑暗中，随着黎明太阳升起，每个人面上都是悲伤的痛哭和哀嚎，一张张脸看不出任何破绽。
直到看到宋清词和沈玉临走出来，两人中间隔着一道天堑般的距离，宋清词面色发白，眼角犹带泪痕，“国不可一日无君，遵照陛下遗命，太子宋巍然应即刻登基。我……与沈驸马辅政，护佑新君。”
底下一众官员早就等着她出来说话了，闻言立刻俯首接旨。
没有一个人有违抗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