踉踉跄跄地走到倒在地上的夏尔芙边上,随后,蕾布莉安双腿一软,就这么跪在了地上。
说实话,她已经没有任何力气了,「王威祝福」所带来的强大增益效果,其代价连军队的士兵也吃不太消,更别提天天窝在宿舍里,基本没什么体力而言的蕾布莉安了。
但如果不那么拼命的话,她就无法原谅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
将从刚才就一直握在手里,现在已经变得支离破碎的小瓶子举起,好让夏尔芙能够看见。
“你应该想知道吧……为什么……自己的身体动不了,答案是……这个唷……”
蕾布莉安指了指残留在瓶底的白色粉末,有气无力地说:
“是「风茄粉」哦……用野生曼德拉草制作的,强力的麻痹药……药效……大概有半个世界时吧……”
这是蕾布莉安用上次和艾蕾在温尔特大草原上发现的风茄研磨成粉,再用炼金术加工而成的,没有选择在市场上卖掉,而是用来制作药剂,是她在和哈德斯菲尔德见面后萌生的想法。
在事前准备好的「延迟魔法」也是,最后和夏尔芙展开近身战也是,一切的缘由,不过是因为蕾布莉安从一开始就想好了,两人的对决会以怎样的结果落幕。
“抱歉……夏尔芙,用那么卑鄙的手段……但是……”
“我……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泪水伴随着抽抽嗒嗒的啜泣声流下,伪装起来的坚强消失了,蕾布莉安十指弯曲,指甲刮过如焦土的地面。
“「Healing」……”
翠绿色的魔法阵抚过夏尔芙的伤口,蕾布莉安提起精神,开始治疗夏尔芙的伤势。
终于来到了决断的时刻,蕾布莉安压下自己那份闹别扭的情绪,深呼一口气。
脑内依旧很痛,像被万千条蠕虫啃食了一般,接连释放那么多高阶的魔法,她的精神感应力已经差不多枯竭了。
但还不能结束,在完成最后一项任务前。
“夏尔芙,虽然没有事先约定……但是,我赢了……所以、所以……”
“请务必……原谅我接下来所做的事……”
蕾布莉安颤颤巍巍地伸出手,贴在了夏尔芙的额头上。
“记忆……连接……”
“通往须臾的遗忘之河,消逝于塔之幻影……”
波纹似的魔法阵以蕾布莉安的食指为中心,在夏尔芙的前额上扩散开来。感受着对方身体的微微颤抖,蕾布莉安闭着眼,继续咏唱冗长的咒语。
铭刻在脑髓内的术式不断在精神的世界排列开来,同时,记忆的片段不断在她的眼前展开,当然,不是她自己的,
那是夏尔芙的记忆,也是蕾布莉安决定在此抹除之物。
这就是她所能够想到的「方法」,在能够保障夏尔芙的生命的同时,不让她与哈德斯菲尔德的秘密暴露的手段。
乍一听,没有人会因此受伤,但是,只有她知道,这种方法,对现在的夏尔芙来说,是多么残酷的一件事。
她所做出的觉悟、她所鼓起的勇气、甚至她下定决心,想要向蕾布莉安迈出更进一步的那个事实,全都会消失不见。
宛如时光倒流,少女们在月下的约定与羁绊,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全部归零。
“「Lethrecolle」(记忆滴下)。”
波纹状的魔素激荡而开,随之又马上恢复了平静。
现在的夏尔芙,脑中不管是第一次前往伊法尔山脉,还是今晚的对决,有关于这些事的记忆,正如被吹散的风沙一般消融。
「Lethrecolle」,这个魔法,是蕾布莉安在「理想之楔」上,偶然看到的。
塞勒姆的手稿上,不单单只记载着关于素体的制造方法,在页面的边缘,也常常记录着一些蕾布莉安从未看到过的魔法。那恐怕是塞勒姆在撰写这本笔记是突发的灵感,抑或是在此之前,他所创造出的「独创魔法」吧。
作为最擅长精神及诅咒系魔法的巫妖,会使用一两个能直接干涉对方精神的魔法并不稀奇,但是,能够直接操纵别人的记忆,蕾布莉安还闻所未闻。
不管怎么说,现在的她,不但私自持有被魔法评议会视为纯粹之恶的塞勒姆·梅菲斯托菲勒斯的遗产,而且还对王国的公民,使用了被列为绝对禁忌的精神操作魔法,不管怎么看,蕾布莉安·克洛法斯特的所作所为,已经被世间所不容了吧。
不过,她不在乎。
善良也好,邪恶也好,那不是能够定义她行为的准则。
她在这一刻下定了决心,只要能实现自己的愿望,不论使用如何卑劣的手段,她都在所不惜。
看到了么,哈德斯菲尔德?你一定在哪里看着我吧。
这就是仅属于我的「正义」。
但是,在此之前……
看着眼睛逐渐合上,意识马上要陷入沉睡的夏尔芙,蕾布莉安突然发现,不知何时,夏尔芙已经轻轻握住了她垂下的右手。
微小的温暖传递了过来,明明在「风茄粉」的作用下,她是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的。
然而,她克服强烈的精神麻痹也要伸过来的右手,是想向蕾布莉安传递怎样的情感呢?
这件事,蕾布莉安已经永远无法得知它的答案了。一觉醒来之后,那个金发的女孩,又会与自己保持微妙的距离了吧。
在昨天夜里穿着男装,却像个柔弱小女孩一样哭诉自己软弱的那个她,已经被蕾布莉安亲手抹除了。
想到这里,透明的眼泪就止不住地向外流,即便用手去擦拭,泛酸红肿的眼角依旧火辣辣地发疼。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对不起……”
“蕾布莉安……”
从背后,传来了轻轻的呼唤。
银发的女孩从城堡内探出头来,红宝石般的眼睛内投射出担忧的神情。
那是艾蕾,自始至终,她一直躲在城堡内,当然的,也目睹了蕾布莉安与夏尔芙对决的全程,包括蕾布莉安之前的自白,她也全都听到了。
一直不敢作声,待到狂放的魔法盛宴沉寂,蕾布莉安跪在夏尔芙的面前,与她进行最后的「临别」时,艾蕾才敢迈出脚步,向蕾布莉安伸手。
在她那颗由炼金传动装置维持的「心」中,齿轮的咬合仿佛传出了异常的声响,那是属于她的悲恸。
尽管自己是人类的灵魂与人工产物的最高结合,但从心智上讲,艾蕾也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小孩子罢了。蕾布莉安与夏尔芙之间复杂的情感,她无法完全理解,但她唯一能够感同身受的,便是现在蕾布莉安流露出的「无助」。
“艾蕾……我……是不是个……最为卑劣、最为无耻的人呐……”
艾蕾快步跑到蕾布莉安的背后,伸出手,搭在她的肩上。
“蕾布莉安……我……”
安慰的话语怎么也说不出口,她怕自己笨拙的表达会再次刺激蕾布莉安的感情。
“我……践踏了夏尔芙的友谊……她……好不容易对我伸出的手……被我亲自……斩断了……”
“这是为了救她……我一直这么说服自己……但是……但是啊!这样的我,要怎么若无其事的……再一次……微笑地对她说话啊……”
不行……艾蕾这样想着。如果再这么继续下去的话,蕾布莉安就会掉入罪恶感的漩涡之中。
她在内心做出了决定,哪怕会被误解,会被抗拒,她也要把自己真实的心情传递给面前的人。
“这是——不对的!”
深呼吸后,鼓足勇气,艾蕾朝着蕾布莉安的耳边大喊。
双臂轻轻环住在那里僵住的蕾布莉安,艾蕾从背后抱住了她,就像最初的那一天,蕾布莉安对她做的事一样。
“友情、羁绊,这些东西、这些心念,并没有消失哦?”艾蕾把头埋在蕾布莉安的长发里,轻声说道,“哪怕夏尔芙姐姐忘记了……但是,蕾布莉安……你不是还记得吗?今晚的一切,两人互相吐露的真心……只要你还记得,这一切,不是还好好地存在着吗!”
“我不知道,也没有资格评判蕾布莉安,或是夏尔芙姐姐做出的决定……单纯的对与错,是不存在的……但是,我知道的是,蕾布莉安已经很努力了吧,非常努力,非常拼命地去弥补这一切。这就足够了不是吗,羁绊……不是一旦失去就再也建立不起来的东西,对吧?”
……
寂静,月光,海,蕾布莉安透过噙满泪水的眼眶,看到的仅仅是这些。
“艾蕾……”
啜泣声断断续续的,那是蕾布莉安在忍着不再哭出来。
“抱歉……让你看到那么丢脸的一面……”
“不,蕾布莉安想哭的话,就尽管哭出来吧,至少在我面前,不用去管那么多事哦?”
“谢谢……”左手回扣,蕾布莉安紧紧握住了艾蕾的双手。
“那么……只要一小会儿,只要一小会儿就够了……”蕾布莉安低着头,让眼泪不通过脸颊,直接滴落地面。
“能不能,让我再哭一阵子……呢?”
“当然,仅只现在,蕾布莉安可以尽情地依靠我哦?”
“嗯……”
天边,乌云消散了。银色的月光洒在狰狞的城堡之上。
“嘛,就这样吧。”
黑袍的女人靠在远处山脉的枯树下,收回投往远方的目光后,轻轻将自己的兜帽带好,阴影遮住了她的面容,只留眼睛内的紫色在漆黑中流转。
“姑且,这次的变故算是告一段落了,对吧,因特蒂·阿鲁卡多(Eternity·Alucard)?”
被哈德斯菲尔德呼唤了名字,一个人影从一段枯木的背后中慢慢踱出。
比银色更为苍白的白发,如鲜红血液般的爬虫类赤瞳。
身高大约在一百六十五公分左右,对比身材高挑的哈德斯菲尔德,只能够算一个娇小的少女,但是,自她略微上吊的眼角中散发出的,是一股透人心扉的邪魅。
酒红色的蕾丝连衣长裙拖到了地上,赤裸于外的肌肤在黑夜里透着惨淡的白光。少女轻笑着,露出了两颗伶俐的尖牙。
暗夜的代行者,血之该隐(Blood ),被称为因特蒂·拉鲁卡多的少女,其身份为永夜的血族,也就是常人所说的,吸血鬼(Vampire)。
“哼~哼哼~,又是只看重结果的效率论断吗?你可真够无聊的,哈德斯菲尔德。”
“……”被因特蒂呛了一句的哈德斯菲尔德默不作声,后者本就是这个性格,没必要和她怄气。
“我可是兴趣满满呐,对那个女孩。”
“是么,不过,她好歹也是个「天生异能」的携带者,有点特别也是——”
“不,不是唷,我指的是那个金发的女孩,那个「纯白的骑士」(White Cavalier)……”
因特蒂打断了哈德斯菲尔德,她漫步到后者的跟前,猩红的眼瞳注视着远方。
“金发?那个「驭剑者」?”
“是~,实在、实在是美妙,那个挥舞着纯白之剑的身姿,那颗在俏丽面容下搏动着的,高洁而纯粹的心。”因特蒂伸出粉嫩的舌头,舔舐着自己的食指,眼里放出了深红的光。
“多么美丽的「灵魂」啊,那个女孩的一切,都让我早不再流动的血液躁动不已!”
“像她那样如雪一般纯净的女孩,到时候被我「玷污」起来,会是一种怎样的享受呢~”
因特蒂捧着脸,宛如陷入恋爱的少女一样,诉说着自己灵魂深处的欲望。
“……你的品味真是一直都没变过呢。”
面对那样的因特蒂,哈德斯菲尔德依旧是面无表情,她无意干涉因特蒂自身的好恶,不过,出于不想让她捣乱的缘故,她还是姑且出声提醒。
“那个金发女孩,名字是夏尔芙·布兰克贝尔,克洛维亚斯王国公爵的女儿,劝你最好不要乱来。”
“夏尔芙?呵呵,是叫夏尔芙么~”
结果因特蒂只是听到了她的名字而已,姑且就当她听进去了吧。
“话说回来,你在这里做的「实验」,结果如何?”
“唉,是那个吗?”因特蒂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想必是事情进行得不太顺利。
“不行,完全不行呢。虽然是成功让它们产生了良性的异变,但是啊,「冰刺蛛」这种生物,虽然可塑性很高,但是……该怎么说呢,单纯?”
“总之,因为灵智的残缺,它们的行动大部分都取决于本能,结果就是不能很好地控制,不听话的情况有很多呢。”
因特蒂悻悻说道,她把玩着自己长长的指甲,也像哈德斯菲尔德一样靠在了树上。
“结果,是失败了吗?”
“嗯嗯~大失败,怎么,失望了?”
“并没有,”哈德斯菲尔德撇过头去。失败么,在她的眼里,这并不能算一个坏词汇。
“反正不需要任何成本,这次失败的话,就继续去找下一个样本吧。不过,这件事可以先缓一缓。”
“哦?”因特蒂的眼睛眨了眨,“下一步的计划已经想好了吗?”
“正好最近有一场盛大的「烟火秀」,姑且,去看一眼吧。”
语气中透露出了一丝期待,哈德斯菲尔德转过身,走向山脉的深处,让自己消融在黑暗中。
“真是。不直率的女人。”
被血色的浓雾包围着,因特蒂·阿鲁卡多的身影也逐渐模糊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