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蓝忙得满头大汗看着没事人一样的刘钩苦笑连连低头不语。长顺给她擦擦汗叹了口气接过她手里的行李箱往上走水蓝微微一愣加快脚步拍拍他肩上的灰尘依旧低眉顺眼跟在他身后。
船刚开走另外一艘船又来了老远就热热闹闹敲着锣鼓苦力们激动起来挥舞着双手大笑“庆班子来啦!”
长顺定睛一看立刻变了脸色摇摇晃晃退了一步差点往下蹲坐在地水蓝迅速将他捞起来低声道:“别着急船到桥头自然直。”
长顺自觉有些丢脸连忙推开她站起来咬牙切齿道:“他们肯定是得了什么风声想跟我们打对台!”
水蓝苦笑道:“现在兵荒马乱的能活下来就不易谁有那个闲心打对台。”
说话间刘钩逃出女人的包围圈带着一张红通通的脸跑下来挥舞着拳头气呼呼道:“庆班子这是什么意思!”
水蓝挡住他的拳头瞥了长顺一眼又迅速收回手退了一小步强笑道:“你们男人怎么比女人的心思还重庆班子也算我们的同门怎么可能来找麻烦。”
两个班子确实都是德字号班虽说从来不会同时同地排场同门之谊在明争暗斗中已消失殆尽庆班子有当家花旦小芙蓉其他人也得力名头要比德顺班响亮得多而德顺班一直青黄不接要不是近两年年有刘海哥的名头撑着所有人早就回去作田种红薯。
船头一个素面朝天的鹅蛋脸姑娘摆出架势妖娆地唱“我这里将海哥好有一比……”
苦力们齐声唱道:“你把我比作什么人啰……”
鹅蛋脸姑娘娇羞地笑道:“那就看你们帮不帮忙啰!”
苦力们齐声大喊“帮!”
鹅蛋脸姑娘手一挥唱道:“我把你比牛郎还差几分呐!”
苦力们哈哈大笑扯着脖子吼道:“那你就快点上啰……”
鹅蛋脸姑娘掩着嘴咯咯直笑将旁边一个圆脸姑娘拽出来圆脸姑娘把柳腰一叉粗着嗓子唱道:“那你们就要舍点本呐……”
笑声中庆班子的班主李庆从船舱李慢慢踱出来老远看到长顺眯缝着眼睛愣在当场迅速扭头准备避开这个尴尬场面鹅蛋脸姑娘迅速挡在他面前冲他微微摇头李庆轻轻叹了口气又徐徐回头带着满脸假笑冲长顺抱拳。
长顺一直死盯着他看他这个表现倒也知道此事怪不到他头上挤出笑容慢慢抬头抱个拳。在船头唱戏的圆脸姑娘还当是自家人乐颠颠地挥舞手臂“你们好你们好我是庆班子的胡桃。”
李庆太阳穴突突作跳咬牙低声道:“这是德顺班班主。”
胡桃还在学师平日难有机会上台今天一场戏唱得应者云集正在春风得意之时哪里能看到他一脸愠怒还以为自己礼数不周冒犯了人家笑得更加欢乐“顺班主您好我是胡桃!桃子的桃!”
她还想介绍旁边的鹅蛋脸姑娘大名鼎鼎的小芙蓉这才发现小芙蓉已经躲进角落凝神注视着水面波澜笑得无比惆怅连忙乐呵呵道:“师姐别着急嘛到了呢!”
小芙蓉抬头冲她笑了笑“是你着急做我家小媳妇吧!”
胡桃脸红了鼓着腮帮子叫道:“才不是!才不是!”
刘钩自认这张脸到处吃得开不至于被人忽视特意往前走了半步倨傲地等待胡桃夸张的惊叫。
德顺班的人对刘钩那点德性了如指掌而德庆班的人则在船上糗胡桃船内码头上顿时哄笑声一片胡桃是个一根筋到底的脑袋应付不了小芙蓉和班里的人转头见长顺没啥表示还当自己表现得不够热烈挥出一个袅袅娜娜的手法唱道:“顺班主好咧庆班子的胡桃向您问好咧!”
刘钩一张脸胀得通红冷哼一声又刻意进了半步准备给这个不长眼的小姑娘最后一次机会。
水蓝扑哧笑出声来向前跨一大步挡在长顺面前接了这个茬“你好我是德顺班水蓝。”
胡桃用双手做了个喇叭大叫“水蓝姐好!”
眼看她就要掉下水李庆忍无可忍拎着她的衣领将她倒拖回来扔给后面笑翻天的一干人等。
刘钩没了指望扭头就走又被一群姑娘媳妇围个水泄不通这才得到一点安慰刚露出一个矜持的笑容看了一场好戏的刘一德就拼命挤了过来大概是看刘钩一身浆洗得无比挺括的白衫子不顺眼非常顺手地将满手的油擦在他身上嘿嘿笑道:“兄弟以后多多关照。”
刘钩瞪眼看着衣服上的油印子怒吼道:“谁跟你兄弟!”
刘一德哈哈大笑扑上去抱住他将嘴上的油也顺便在他漂亮衣服上擦了个干净“老夫人刚认了我做干儿子!”
刘钩初来乍到不敢真拿他怎么样高高举起拳头果真招来两个好心姑娘的劝架刘一德见好就收将他推进女人堆里直奔码头。
刘钩好不容易挣出女人的包围做了个漂亮的捋袖子姿势还想再追两步免得给姑娘媳妇们瞧不起人群里传来老夫人的呼唤顺坡下驴扯着嗓子千回百转地答应一声连忙转头循声而去在心里将这个不长眼的小警察骂得狗血淋头。
眼看着船已到岸长顺不好再僵持拱手赔笑道:“庆师弟别来无恙。”
李庆看了看满码头的箱子是个刚刚到埠的架势心凉了半截垂头丧气道:“长顺师兄别客套了如果不是到处打仗我也不会到常德来。”
确实也用不着客套现在兵荒马乱能搭台的也只有常德一个城而已两人相对叹息绞尽脑汁想出来的寒暄话语也没力气再说。
长顺怏怏转身胡桃从船上蹦下来笑吟吟道:“庆班主常德城这么小两个班子都在这我们要怎么唱呢。”
这还真是蹬鼻子上脸了!长顺猛一转身眼珠子瞪得快掉下来。李庆赔笑道:“师兄别往心里去胡桃就是个二愣子脾气。胡桃这是班主夫人水蓝以后叫嫂子那位是唱刘海的刘钩你以后叫师哥吧以后跟他多学着点。”
大家顺着李庆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刘钩正被两个胆大的俊俏媳妇堵在最后几级台阶上下其手满身狼狈都微微一愣哄笑出声算是化解一场尴尬。
借着这阵乱哄哄的劲刘一德干脆蹲在船头一边看着美丽如花的小芙蓉一边观赏胡桃和水蓝的笑容恨不得全身上下都长满眼睛才好。
小芙蓉察觉到一道灼热的目光终于从飘飘忽忽的思绪里打了转身冲刘一德笑吟吟道:“这位警官你为什么会在我们船上?”
“我来迎你们嘛走啰……”刘一德欢天喜地往下跳乐极生悲脚刚落地一口油腻和一口酒气混杂着直冲头顶当场吐得个稀里哗啦。
胡桃半点不含糊一双大脚丫子三两下蹦上船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提着一桶水照着刘一德的脸泼过去将他洗得干干净净也将码头冲洗得一尘不染。
戏班子几位爷早已见怪不怪继续敲锣打鼓看好戏小芙蓉简直吃了笑果子前仰后合笑倒在船头等李庆从胡桃手里抢回水桶刘一德已经趴在码头上连挨了两桶水的泼洗干净是干净了可全身上下没剩下一块干布哭都哭不出来。
小芙蓉顾不上讲漂亮带着气壮山河的笑声蹦蹦哒哒下了船摆出一副袖手旁观的架势凑近看了一眼刘一德捂着嘴吭哧两声蹲在一旁捧腹大笑。刘钩久闻小芙蓉大名安顿好老夫人也冲下来凑热闹第一次见着这么像芙蓉花的灿烂笑容看得眼睛发直水蓝斜了他一眼笑容略微发苦默然站到长顺身后。长顺早知小芙蓉的厉害如临大敌眉头挤成了深深的川字。
虽说来往客人多美人儿一次来这么多位还真少见苦力们挤在一起呆若木鸡跟着小芙蓉不知所谓地哼哼哈哈笑。长顺醒悟过来拉了身后的水蓝一把低声道:“租了谁家的屋子?”
这可是刘钩得意之事自然不容他人抢功他立刻凑上来笑道:“文条巷离刘海哥的丝瓜井最近。”
长顺斜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这个败家子住城里什么都贵。”
刘钩嗤笑一声“有丝瓜井的刘海哥保佑我们还怕赚不到钱。”
长顺怒道:“说得轻巧赚钱哪有这么容易!”
刘钩得意洋洋地笑“你不容易我容易就行了。”
眼看长顺又要发怒水蓝连忙拉住两人“快走吧母亲还在上面等着呢。”
长顺和刘钩这才偃旗息鼓鼓着眼睛看庆班子的人出糗。
中秋将至江水带着几分彻骨寒气刘一德这回才真正酒醒浑身打着哆嗦捶地大骂“你们这群不长眼的东西也不看看爷爷我什么身份敢这么戏弄老子的人还没生出来呢都乖乖跟老子过来赔礼道歉否则这事没完!”
李庆一脚将胡桃踹到小芙蓉身边点头哈腰道:“警官真对不住胡桃不懂事是我没管教好这事怎么办您尽管开口。”
自己的人犯了事李庆没有不管的道理不过长顺从小就认识李庆知道他这人一贯自私冷情只有推脱决不可能揽事情上身。长顺看出胡桃的愣劲也看得出李庆对胡桃的护卫之心更清楚刘一德不好惹跟水蓝递个眼色一把拽住呆傻的刘钩带着所有人匆匆离去。
小芙蓉走南闯北多年自然不会被刘一德唬弄过去等笑够了才撑着胡桃起身拧了一把胡桃那张苦瓜脸笑吟吟道:“警官先生您家住哪儿我们先送您回去再好好赔罪这里风大水汽重闹病了可就不好了。”
刘一德颇为应景地打了几个喷嚏悻悻然起身一脚踹向李庆脚底一滑又跌了个四脚朝天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看有名的缺德鬼出丑真是大快人心不但没有人来帮手整个码头顿时哄笑声掌声雷动比过年过节还要热闹。
李庆哭笑不得回头一把拽住胡桃辫子恶狠狠道:“赶快赔礼道歉把人送回去!”
小芙蓉忍着笑扶刘一德起身娇滴滴道:“警官实在对不起我跟妹妹送您回家吧。”
刘一德自认今天出门没看黄历捂着屁股不敢再作祟一边给胡桃飞眼刀子一边给小芙蓉明明白白送秋波忙乱中终于离开码头得到苦力们此起彼伏的嘘声相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