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有一千个人便有一千种天剑,但这天剑不会是鄙陋无理之剑,能到达天剑这一地步的剑客,即便是恶人,也不会是格局低下的小人。
在我眼前的杜鲁特,这个消瘦而木然的男人,尽管他是残杀白菊亭同伴的人,是一个偏执近乎疯狂的剑痴,但他依然是一名值得我尊敬的剑客。
修为还停留在第四武境,可剑意与剑境已经突破到了天剑的领域,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无疑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力与技之间的交锋了。
作为一名剑客,对于他,我不得不回应,也不得不认真,因为即使是将真气修炼至【转虚化神】的天剑也经不起拟似天剑的一击。
当一个人具备了斗气自发的水准,就等于是拥有了可以杀死高位存在的资格。
会死,毫无疑问,若是被杜鲁特的那把老旧青锋贯穿心脏,我一定会死,这不是与第三武境以下之人的战斗,谈不上豪无风险,只要还是人,脑袋被砍下、心脏被贯穿一样会死。真气、斗气的存在只是增加人类生存的韧性而已,虽然随着这韧性的增加,生命力将会变得极为坚韧,甚至可以匹敌诸神、龙种,但毫无疑问,相似境界的战斗从来都是伴随风险的,就如前一刻还满口叫嚣的蓝捷朗死在杜鲁特手上一样。
紧握剑柄,剑上的感觉还是一如既往的熟悉,却又像是少了点什么。
诗萝,此时应该有透过灵觉在看着这一切吧?
爱操心的她,八成会很担心我吧?
但是,不管是从想要快点去救援矿坑里的同伴,还是从战意的角度来说,我都无法收手,因为——
我也是一名剑客。
对立的身影忽然消失,在音爆声与踏步声的间隙,残影在空气中迸射,是人影,也是剑影。
剑光一闪,便是雷鸣电掣,霜痕与剑气在地面上留下一道交错的轨迹。
跟着寒芒绽放,黑暗中又是数声争鸣,火花如同弹指绽放的烟火,令人目光神炫。
一片黑暗的空间里唯有剑刃交击的光芒照亮了彼此,在这个既没有观众也没有见证者的舞台上,只剩下剑气与剑意在周遭的景物上尽数刻下彼此留存的痕迹。
“身即为剑,剑即为身!吾剑便是凋零之花!”
“临渊投影,剑寄心神,吾身吾剑,不过是水中之月。”
如论道,也如证剑,同时亦是厮杀。
带上各自的剑意,两道剑芒在黑暗中交汇,然后在爆发出星火后,瞬间明灭。
不约而同,脚步同时向后退去,然后倏然停止,各自站立不动,彼此间的距离已经不到二十步,呼吸声轻轻起伏,周围已经没有了其他声音。
最初的三次交锋只在试探,在片刻的静默后,便是一击分判生死的诀别。
真气流动,雪藏在无波动下的凛冽剑气蓄势待发,因为重新取回了武境上的优势,周遭的空间全数掌握在了我的气机之下,而在视线的那一头,枯朽的剑意则将目光所及尽数化为水墨画卷。
一如冷月当空,一如萧瑟荒原,两股极致的剑意将岩窟分判为风景殊异的两个世界,即便没有丝毫光亮的洞窟此时也明亮了起来。
当剑意各自达到顶峰的瞬间,双方眼神交汇——
“吾剑,乃是虚幻不真实的梦中梦。吾身,即为一羽飘荡三千世界的水中之月。”
“凋零吧,就让我为你送上前往黄泉的彼岸花。”
既无决战的信号,也无同气连枝的默契,只是任凭着剑者的本能,握剑、踏步。
两道身影就此原地消失,身与剑同时爆发出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下一刻,在两个世界的交接处传来一声剑器相击的清音。
那并非是普通意义上的交锋,而是两种剑意的碰撞,即使是藏身在剑中的诗萝也可以感受到一阵难以睁眼的刺目感觉,灵觉被一时间给遮蔽了,当诗萝透过灵觉再次恢复视觉时,两条交错的人影已经各自站定,王琉缘和杜鲁特相互背对而立,彼此间的距离依旧是二十步,仿佛他们只是互换了一个位置,只是有一滴怵目惊心的鲜红沿着其中一方的剑刃缓缓落下。
咔嚓。
当无铭长剑再次回归剑鞘时,年轻的剑圣既不回头,也不言语,只是默然。
一声清脆的响声宣告着老旧青锋的断裂,当断剑落入地面,杜鲁特依旧站在那里,只是身上已无气息,唯有寒冷的剑气自腑脏散发而出。
“再会了,杜鲁特,老实说能和你这样的高手对决我很开心啊……”
仿佛早已知道结局,再也不看身后的那道人影一眼,王琉缘高喝一声,身影便已飞速向洞窟的那头奔去,显然他还是很担心那些不知被隔绝在何处的同伴们。
灵觉可以感到那个留在原地的身影正在渐渐远去。
长剑之中,诗萝犹自注视着那道人影,良久,她幽幽叹出一口气,那既是对于危险人物退场的安心,又是对一名剑者的惋惜。
这场剑决,她会牢记心中。
就算并不欣赏杜鲁特的为人,但他的剑境依然让诗萝叹为观止。
不管怎么说,他是一名让人惊叹的剑者。
脚步声渐渐远去,寂静的洞窟中只剩下那道孤寂的人影仍旧站立,忽然,无数冰华在他身上绽放,以《南华剑经》发动的真气宛如一座冰棺将他由内自外包裹了起来,远远望去那道人影、那名剑客依然在朦胧的冰雾中矗立,只是平添了一份心满意足又心有不甘的萧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