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如何动荡,这暂时距离陆兰儿的生?活有些遥远,她现在也就只想着先顾及眼前的生?活。
她让叶鹤荣捐出去的那部分粮食其实也是跟叶老爷子柴氏商量好的,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这几年的收成一部分运到山里藏起来,一部分放在老村子的石头房子里,还有另一部分,则藏在这庄子主人原本放金银古玩的地窖之中。
那个地方,可比原本的粮仓都要干燥干净。
放在庄子里的粮食是作为两手准备的,要么捐出去,要么实在扛不住的时候自己救济一下庄子周围的难民。其实已经有一些人进了庄子,毕竟那田地就跟外面露天,也锁不起来。不过佃户们都帮忙盯着,告诉他们庄子里的主子们都走了,实在饥饿可以去山上摘点儿果子。不少果子主子们都没摘,特地留给他们的。
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地,但是话这么说出来,能稍微安抚一下难民急躁的心情,让他们至少不会做出为了口吃的杀人放火的事?来。
等难民逐渐返乡的时候已经进入了寒冬,叶家人也从山里下来回到了庄子上。因?为这几年他们对佃户颇为重视,分?的粮食也多,佃户对着庄子未曾见面的主子还是很有好感的。而且叶家人离开的时候还分?给了他们一些咸肉,那可真真的是好东西啊,做饭的时候切两片放进饭菜里,有肉有咸味,很好下饭。况且还能长时间存放,好歹能帮衬着度过这艰苦的日子。
所以大老?远看见叶家的车来了,张大力他们就纷纷出来迎接。
“老?爷子,这几个月可还好?”张大力帮忙拉着青骡子的缰绳,把车慢慢的引到院子那边。青骡子车后面是两辆牛车,牛是金贵物件,谁家买了都得去衙门登记,若是无故死了,养牛的人家都是要坐牢的。
这两头牛就是买来在庄子里干活的,那些种?细粮的地就得需要牛来耕作,还能节省工夫。只是旱灾来时,这两头牛跟送进山里的山坳养着,由叶家人每天进山照料。主要是生怕牛引来别人的不怀好意,也不敢养在院子里。只是委屈了牛,这小半年下来牛都瘦了不少。
“还好还好,你们呢?”叶老爷子笑?呵呵的从车上下来,跟着张大力一起走。
“托东家的福,给的粮食多,好歹也熬过来了。如今眼瞅着要过年,今年怕是难过了。”张大力叹了口气摇着头说。
叶老爷子道:“能活下来就已经不错了,哎……”
张大力也跟着道:“谁说不是呢,老?爷子你们走的早没看见,之前咱们庄子周围都是,哎……后来大家伙儿帮忙清理了,这地冻硬实也挖不开,就都拖到深山里,好歹埋了一下。太惨了,这么多年,还没见过这么大的旱情呢。”
其实他们这边还算好的,毕竟是小郡王的封地,小郡王总不能看到自己封地遍地饿殍,十村九空。但是其他地方基本上人都死绝了,村子都成了空村,更有的还遇到抢匪,都被烧光抢光了。
其实这边也发?生?了烧抢的情况,但是不严重。还有老?秀才带着几个学生?四?处游说帮忙,东一点儿西一点儿攒了粮食,混上树皮草根煮了,好歹没饿死太多人。
等后来朝廷的救济到了,叶鹤荣又带头捐了粮,其他观望的大户也开始活动起来,扛过了这次的旱情。
什么粥竖筷子不倒虽然达不到,但是米粮豆子咸菜煮了,暖呼呼喝上一碗,也比之前吃树皮草根要强太多了。
幸好是几场大雪缓解了旱情,能下这么大的雪就代表明年不会这么旱了,家里屯粮只要熬过青黄不接的时候就可以了。
院子里冷冷清清,放下行礼之后女人们带着孩子开始打扫每个房间,男人们则开始清理积雪,劈柴烧炕。等炊烟袅袅升起,好歹也给这一片添了些人气。
“噢哟!!!”叶二伯娘的女高音炸起,整个大院子都能听见。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一群人闹闹哄哄的过去,就看叶二伯娘扎着手站在柴房门口,一脸吃惊的看着里面。
柴房的稻草堆上躺着几个小孩儿,看着面黄肌瘦,手边滚落着几个被啃了几口的红薯,有的都开始发?霉了。
“作孽啊……”柴氏看着躺在偏院炕上的七八个小孩儿,他们都烧得神志不清了,也不知道跟柴房呆了多久,身上臭烘烘的。叶家女人烧了热水,好歹把几个孩子收拾干净,给灌了点儿退烧的药汤子,然后盖上被子发?汗,希望他们能熬过去。
这些孩子里面最大的男孩看着也不过十来岁的样子,最小的是个姑娘,三?四?岁模样,瘦的就剩下个大脑袋了。
“从柴房旁边狗洞里钻进来的,”雷松海出去转了一圈,回来道:“我把狗洞堵上了,周围也没见到其他人。”
在灾情里死去的,大多都是老人女人和孩子。老?人女人会节省下一些吃的给自家男人,毕竟男人才是一家的支柱,若是没了,就算活下来以后日子也难过。孩子在这种?时候更是拖累,家家户户都没吃的,卖也没什么人买,几乎半路上就会被扔掉,甚至还会发?生?易子而食的惨剧。
这几个孩子可能就是半路被扔下来的,几个孩子误打误撞的来到这边,好歹找了些吃的,又躲进柴房取暖,靠着四?处寻的一点儿食物竟然活到了现在。
等到第二天中午,几个孩子才陆陆续续的醒过来。
最先醒过来的是那个小姑娘,眼睛还没睁开就开始喊哥哥,喝了一些菜汤之后才算彻底清醒,一双大眼睛惊恐的看着周围,然后扑到那个最大的男孩身上,哆嗦的说不出话来。
大孩子也醒了,他睁开眼,看到柴氏慈祥的笑?容,眼泪刷的就落了下来。
叶氏唏嘘道:“都是穷人家的孩子,打更北边儿过来。爹娘都饿死了,那个大孩子带着其他几个孩子连偷带抢的弄了点儿吃的,后来来到咱们这边山上靠那些果子撑了段时日,后来天冷了,就踅摸到咱这边院子,找了个狗洞钻了进来。估计是之前咱家几个小的往那边藏了些红薯,再加上他们自己找的些吃的,竟然撑到现在。”
没有多少人能对几个可怜的孩子硬起心肠,叶家的粮食好歹还是够吃的,不过就是加几双筷子两瓢水。
陆兰儿垂头想了想,道:“问问他们还想不想回家,若是不愿意回去,就卖了身契给咱。”
叶氏睁大双眼道:“咋?咱家可不缺孩子了,你那几个叔伯家孩子也不少……”
陆兰儿哭笑不得道:“不是买来做孩子的,如今荣哥儿也有了功名,明年就下场去院试,紧接着又是会试,都得出门。我看那个大的倒是一副忠义聪明的样子,荣哥儿也得有个书童帮着拎点儿东西了。”
叶氏这才琢磨过味儿来,小声道:“你的意思是,咱家买他们当下人?”
陆兰儿点点头道:“以前其实我就想着要不要买,咱家这个庄子虽然算不上大庄子,但是里里外外的也得需要人跑腿儿。叔伯家那几个孩子也长成了,估摸着也得去开蒙。还有几个丫头,我想着要不要聘个女先生?来教一下,给她们拢拢性子。以前没敢想是因为咱家荣哥儿刚考了秀才,没的张扬。人牙子那边像模像样的也贵。如今有了几个现成的就问问,实在不行带去种?地看果园子也成。”
“哦哟……”买下人这种?事?叶氏想都不敢想,她道:“我去找你爷你奶商量一下,看看他们怎么说。”
柴氏还有些犹豫,叶老爷子却点头答应了。
“要么这几个孩子也没出去,到了外边兴许也得自卖自身。外面现在什么光景?天寒地冻的,难民还都没走干净呢。咱们这边就是托小郡王的福气,他人在这里,这边倒是安全。别的地方都是兵,闹得可比这里厉害。我去问问那几个孩子吧,留下来好歹也有口吃的。”
那几个孩子一听,都纷纷同意了。他们原本就是逃难来的,大的家里没亲人了,小的也记不清自家在哪里,只记得自己爹娘把他们扔下,差点儿饿死。能有地方收留他们,每天哪怕是给碗菜汤喝都不会死,怎么可能不愿意呢。
一共七个孩子,最大的十二岁了,最小的四?岁。
叶鹤荣给写了契,让他们按了手印。之前的名字就抛去不要了,男孩子都姓叶,两个女孩儿干脆姓陆。柴氏的意思是这两个姑娘起个外姓儿,以后也许能自家婚配了。
叶一跟着叶鹤荣做个书童,平时也得照顾着双胞胎。叶二叶三一个八岁一个九岁,八岁的跟着叶老爷子听喝跑腿儿,九岁的跟着叶家叔伯传话。叶四叶五岁数还小,就留在院子里照看叶家的小辈儿们。
两个姑娘一个七岁一个四岁,就都留在柴氏身边儿,顺便照顾六六和叔伯家的姑娘。
原本柴氏还想给陆兰儿指派个七岁的陆花做丫鬟,不过被陆兰儿拒绝了。等开春她还是要去镇上住的,身边多个姑娘太打眼了。
现在有了庄子,多几个下人到也算不上什么事?,等开春种地还能多几个小劳动力。这年头劳动力就是财富,有了这几个孩子帮忙照顾家里的小辈儿们,大人也能放开手脚去做别的了。
又过了一个月就开始过年了,今年无论是镇子还是县城都十分?萧条,曲掌柜倒是让人送来了一车年货,无非是一些鸡鸭鱼肉和干菜茶叶。如今粮食比鱼肉珍贵,闹了这半年的灾,估计地主家余粮都不多了。
来送年货的还是那个所谓“柴氏远房亲戚”,这位大哥黑瘦了不少,更显得精悍了。
“那边说了,今年过年也没什么可送,好歹给孩子们多吃几口肉。这里面还有几匹陈布,拿去做些衣裳。”他帮着卸了货,对陆兰儿道:“掌柜的说了,幸亏这几年赚了不少银子,否则这灾年还不知道怎么过呢。姑娘这些日子在家里多歇歇吧,开春估计还得乱一段时日,到时候让崔掌柜过来请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