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 雪衣派西侧的百草峰向来安静今日却格外有生气只因松雪凝闲来无事上山来看望师兄一面嗑瓜子一面对着竹玉修大倒苦水说到夸张处嗓门拔得高高地把竹林里的仙鹤都惊得飞上了天。
“竹师兄你说掌门师兄最近怎么越来越固执了温世侄好歹也是师姐唯一的骨血有难处才来投靠我们这些师叔师伯他不帮也就算了何必对人那副态度还有和温世侄一起来的那位风少侠都没确定人家是不是狐妖转世呢就喊打喊杀地我瞧那孩子本性不坏原想收入门下靠长年累月的清修慢慢化解他的戾气可师兄居然自作主张想取他性命这下可好不仅耗尽了一身功力还差点激得那孩子走火入魔……”
竹玉修自小看着这位小师妹长大知道她性子直爽眼里揉不得沙子这些年她每每与梅落白意见不合时都会来找他唠叨几句因此他早已见怪不怪只是端坐对面手捧清茗耐心地倾听着面上带笑未置一言可当他听到耗尽一身功力和走火入魔等字眼时手上的动作不由一顿开口问道:“师兄他……没有大碍吧?”
“怎么没大碍啊耗尽了一身功力元气大伤恐怕闭关修行一个甲子都恢复不到以前的三成了。”松雪凝就算平日里看不惯梅落白的刻板无情可到底师兄妹一场师兄出事她还是真心实意地为他担心也为雪衣派的未来担心:“而且掌门师兄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宁愿自己一个人抗也不会接受你的治疗三样宝物聚齐之后他又开始马不停蹄地召集众位长老商议炼化神剑的事只紧急闭关数日就出来了炼化神剑耗时日久费神费力他这样怎么撑得下去……”
竹玉修闻言讷讷不语向来恬淡的脸庞上泛起一丝阴云松雪凝为了发泄胸中的郁闷拿起竹桌上的山药糕狠狠咬了一大口同时不忘劝说:“竹师兄你有空也劝劝他吧你和他还有兰师姐三个人从小一起长大我看啊现在也就你说话没准他能听进去几句。”
竹玉修怕她噎着倒了一杯清茶推到她面前温和地笑道:“知道了。”话音刚落松雪凝的衣袖一动一动钻出一只浑身金黄的小鼠小鼠闻见了山药糕的香气撅起小屁股冲到桌面上抱起糕饼碎屑就啃不一会儿两个腮帮子就涨得像两座小山。
“这只小鼠是……?”
“哦它是那位风少侠的宠物被我家松果儿一时贪玩扣下了他们走的时候匆忙忘了他还留在山上我就暂时帮他们养着。这小鼠也是可怜见的这两天被果儿当玩具似的搓圆揉扁果儿一叫唤它就躲到我袖子里发抖。”松雪凝见它一副饿死鬼投胎似的可怜样便掰了一小块糕点给它吃谁知金宝一听到松果儿的名字就条件反射吓懵了抱着糕点抖成筛糠。
竹玉修看这小鼠可爱把金宝抱到手掌上仔细观察了一阵金宝嗅到他身上熟悉好闻的药香想起温静遥这才抖得好了一些。
“这只小鼠长期浸染妖力已生成妖性所幸年月尚未长久妖性轻微还只是初级精怪长期清修即可去除妖性驯化为仙兽。”
松雪凝没想到眼前这只又胆小又贪吃的小老鼠竟然已经成了精惊讶道:“长长期浸染妖力……莫非那风少侠真的是天狐转世么我看温世侄与他两情相悦温世侄带他回归凡尘也不知能不能消弭得了他的戾气。”
竹玉修轻叹:“静遥那孩子命里该有这一劫就看她自己如何化解了若是天狐真要重现世间也不是我们能够阻止得了的。”
松雪凝原本还在忧心但见他云淡风轻的样子也就不自扰了伸手拂去衣上的糕点碎屑一把抓起金宝放进袖子里吹起口哨召唤出她的坐骑飞天麒麟坐上麒麟背便匆匆告别了:“也对反正阻止不了不如多做点准备我想起驭兽峰那儿还有点事要处理先走了再见竹师兄下回再来看你。”
说话间麒麟已经飞上高空消失了踪影竹玉修素知这小师妹做事风风火火目送望着她消失的方向摇头而笑可就在他转身的刹那身后的竹林隐约发出轻微的响声一道白色身影从暗处缓缓走来竹玉修感应到那人身上熟悉的气息人还未到便已猜出是谁:“师兄是你吗?”
白色身影由远及近慢慢现出面貌露出灰白的发晦暗的肤色还有眼角的皱纹整个人仿佛一夕之间苍老了三十多岁可他依旧将脊背挺得很直淡漠的眼神之中仍保留着往日的骄傲。
竹玉修望着这样的师兄没有多少惊讶更多的是心痛和惋惜叹息着:“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了……”
梅落白并未回答只是默默坐到竹桌边拿起棋篓里的黑子在棋盘上布局竹玉修也没再说什么坐到他的对面执起白子陪他对弈师兄弟两人默默弈棋就像这十九年来梅落白每次私下前来都会做的那样下完三局棋就离开期间没有一句交流。可是这次不一样第二局中途就在竹玉修琢磨下一步该如何落子的间隙梅落白对他说了话这是他时隔十九年第一次听师兄对他开口。
“从小到大你都比我优秀天资高悟性好样样都胜过我师父他老人家更器重你早早就属意将掌门之位传给你可我不甘心明明我才是大师兄我才是师父最早收入门下的入室弟子凭什么处处都要被你压一头?我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赢过你一定要当上掌门一定要先你一步成仙我要向师父证明只有我才最适合当掌门只有我才能将雪衣派发扬光大。
为此我选择修习霸道刚猛的剑道断情绝爱连最心爱的人都舍弃了我如自己所愿当上了掌门也赢过了你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在看到那个女孩的时候我还是犹豫了……”
梅落白停下弈棋的动作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眼中那凝结了的万年不化的冰霜分崩离析只剩下一片闪着微光的水波口中喃喃自问:“值得吗?到底值得吗?”
梅落白心结已深纠结了几十年才将实情道出可他说的这些竹玉修一直都明白即便他从来没有对他说过。
“师父的确更器重我可我从来没有觊觎过掌门之位从小到大你想得到的东西我都不会和你争当年我选择修习医道一半原因是为治病救人另一半原因则是为了避让雪衣派开宗祖师衡阳真人是铸剑出身历代掌门皆修习剑道从没出过医者我原以为这样会让你放心一些。”
竹玉修见梅落白没有开口便接着说道:“而且师父也没有把掌门之位传于我的想法他看中的掌门人选一直是你他曾对我说你意志坚韧能下狠心是最适合带领雪衣派的人选只是嗔念太重需要打压一下这才做出更器重我的样子他知道我天资虽高但心不在此不是担任掌门的合适人选。”
梅落白沉吟良久没人知道他在思考些什么时间过去了很久很久直到他忽然自嘲一笑:“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我辜负了师父对我的期望辜负了师妹对我的情意该辜负的不该辜负我都已经辜负了所以……”
“所以你这次来找我是想将掌门之位禅让于我然后自己承担一切的罪行?”
面对竹玉修了然于胸的双眼梅落白在短暂的惊讶过后垂下眼睑语气中似有悔意:“我是一个罪人我心魔深种以致铸下大错这是我眼下唯一能为雪衣派做的事。”
“你不了解我师兄我对当掌门和成仙毫无兴趣我一直以来的志向便是云游四方看遍天下美景医治那些身患疾病的人我留在这里十九年只因这里有我的割舍不下的牵挂而那牵挂就是你和师姐。”竹玉修嘴边漾起一抹淡然的笑意:“为了你们我背弃了自己追寻了几十年的道我也早已成为一个罪人了可我从没想过值不值得我只知道我心甘情愿。”
梅落白看着竹玉修看着这个与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弟这个让他嫉妒了几十年的竞争对手他们曾经亲密无间地相处了几十年可这却是他头一次那么认真地审视他:“我的确不了解你小时候师父和师妹常说你心如止水我却觉得你并非如此。”
“越是心如止水的人一旦执着于一件事物就越是不会回头。”
斑驳竹影之下竹玉修安静地微笑着苍白清秀的脸庞映衬着满头华发使他的笑容看上去犹如孩童般天真质朴仿佛他还是昔日那个喜欢粘在师兄师姐身后当小尾巴的小师弟漫长而久远的时光都在这一笑间化为了浩渺的烟尘:“师兄放下吧我们师兄弟两个都是心魔深种的罪人这一世我们都是输家。可你除了雪衣派还有静遥她是你和师姐的亲生骨肉你已经辜负了师姐的一片痴情不要再辜负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梅落白心头一颤执子的手指顿了顿迟迟没有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