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 温静遥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她经过了很多世有时候是天宫里的侍弄花草的小宫女有时候是太苍山上看守封印的雪衣派弟子有时候是平州城内身染怪疾的富家小姐……每一世她的样貌背景都不相同可是每一世她都追随着同一抹红影她曾与他定下永不分离的誓言无数次她和他近在咫尺却又无法认出彼此只能用默默陪伴的眼神来融化他亘古长久的寂寞好不容易到了最后一世终于可以相守了她却再一次失约了……
以前她也做过类似的梦可梦里的片段总是支离破碎地从没像现在这样清晰等她再度醒来的时候梦里那股怅然若失的感觉依旧残存在心间她这才意识到方才那一切不是梦境而是她之前十二世的真实经历她想起来了想起了前生的一切也想起了与那人生生世世的牵绊。
“温世侄你醒了?”
一道关切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声音的主人是松雪凝见她醒来便扶她坐起来把水杯送到她的嘴边温静遥就着杯沿一口一口咽下温水先前被妖力腐蚀的五脏六腑经过竹玉修的仙芝灵草调理已经好多了只是还有些隐隐作痛她抬眸观察了一下四周发现自己躺在雪衣派一间干净卧房内屋外不时传来鸟兽鸣叫声推测应该是在驭兽峰上。
她身上那件布满血污的嫁衣已经被换了换上了一件雪衣派常规弟子的白色里衣可当她看到身上雪白绸缎时脑海里第一时间回想起失去意识前所见的那一片鲜红的衣角当下顾不上身体虚弱抓住松雪凝袖子用嘶哑的声音问着:“他在哪里?……他怎么样?!……”
松雪凝不用说也她口中的他是谁犹豫了一会儿但见她脸上焦急的神情只得叹息道:“他来过又走了。”
仿佛心照不宣一般温静遥在看到她眼中犹豫的瞬间便理解了她话里的意思她“死去”的这段时间残留的意识并未离体飘飘忽忽地对周围发生的事并不是无知无觉她依稀记得她的一缕魂魄飞到了很高很高的地方回到了仙竹林的莲花池边见到了他虽然残存的记忆太过模糊她不记得她都与他说了些什么但直觉告诉她那个人就是火离上天入地执着寻找着她的魂魄的火离……
温静遥心口闷闷地夹杂着钝痛感只见她怔忪地松开手喃喃自语地重复着:“他是不是不会再回来了?”
松雪凝无奈叹了口气似乎也在为这对受尽磨难的有情人感慨她将手搭在温静遥的肩膀上温言安慰道:“别太自责了他是注定要走上这条路的你改变不了我们都改变不了就连竹师兄也……”
提起竹玉修的名字话音突然哽住了松雪凝平日里为人最是豪爽不过的此时此刻脸上竟带着悲戚之色说话间言辞闪烁不似从前的风格温静遥方才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这才察觉到对方的神情有些不对劲而且奇怪的是一直没有见到竹玉修的身影按理说竹舅舅是神医素来待她亲厚她出了什么事他肯定会将她留在百草峰亲自照顾的怎么会假手不懂医理的松雪凝来照顾她呢?
她赶忙问道:“竹舅舅他怎么了?”
谁知松雪凝的回答叫她措手不及:“师兄他……快不行了……”
温静遥起初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茫然无措地干笑了一下:“这是什么意思?竹舅舅上次还是好好地怎么可能快不行了……你是在骗我对不对?”
松雪凝不忍心她刚醒来就接连遭受打击可是想起竹师兄病势沉疴实在没多少时间可拖延了便只得据实以告了:“竹师兄他当年为了替你卜算命数以折损一半寿命为代价动用门派禁术窥测天机导致元气大伤一夜白头但他为怕你内疚一直不准我们向你提起。这次为救你性命他又以自身精气与阳寿为媒启动返魂阵法耗尽了气血已经……回天乏术了……他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就是想等你醒来后见你一面……”松雪凝说到后面已是强忍眼泪竹玉修性情温和待人极好他们两个几十年的师兄妹感情她怎能不伤心难过呢。
温静遥脸上的表情凝固了她静默了片刻没有哭也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只是默默掀起被子跨下床沿连鞋也顾不得穿就往门外跑身体在潜意识的支配下挪动了好几步可是酸软无力的腿脚根本使不上劲刚走了没两步便砰地一下摔倒在地她全然顾不上痛勉力爬起来继续走走得非常吃力短短几步路就连摔了好几个跟头但她从头到尾一声不吭使劲咬牙隐忍着眼泪嘴唇都咬得发白了只是为了不让竹舅舅临去前还替她担心。
后来还是松雪凝追上去将她扶了起来匆匆为她披上外衣将一枝碧绿的竹笛塞到她的手里吹起口哨唤来飞天麒麟:“我带你上去吧去见他最后一面……”
温静遥抚摸着手中的竹笛认出正是竹玉修转赠她的那一枝她为了纪念生母一直随身带着就连成亲那天都悄悄收在嫁衣袖子里温静遥摸到青竹竹身冰凉的质感纷乱狂跳的心这才平静了一些她将竹笛收在怀里在松雪凝的搀扶下坐上麒麟背在呼呼风声中与松雪凝一道飞上百草峰。
百草峰入口已经没有了把守的弟子两人坐着麒麟直接降落在竹林中林间景致与她上回来时一模一样绿竹森森溪水潺潺竹屋边的琪花瑶草也盛开得如往昔一般可是少了那个林间吹奏着竹笛的白衣身影再美的景致也如同丧失神韵般索然无味。竹屋前守候着两个人一个是百草峰代授长老丹长老一个是旋咒峰首座兰潇两人皆神情肃穆一言不发尤其兰潇眼里的眼神冷寂幽然藏着一种名叫哀莫大于心死的伤温静遥熟悉那种眼神可时间紧迫顾不上与两人打个照面便进了屋内。
屋内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苦涩而凝滞温静遥凭借着医者的直觉认出那是垂死的气息只有在病重将亡之人身上才会出现她跟随松雪凝走进卧室走近那个躺在竹榻上的人尽量放轻脚步连呼吸都不敢生怕吵醒沉睡的竹玉修因为他的呼吸是那样轻仿佛随时会像游丝一般断去。
温静遥跪在竹榻边握住那只枯瘦的手掌握得很紧很紧害怕一放开它就会从她的手掌中滑落害怕她生命中重要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离开自己的身边……她压抑下喉头的哽咽尽力平复情绪像往常那样轻声唤了一句:“竹舅舅静儿来看您了。”
榻上那人听见她的声音缓缓地张开了眼睛浑浊的双眼因为倒映了她的身影而重新聚敛起光芒如雪般苍白的脸庞上露出一抹慈爱的微笑笑容像是春日里的暖阳很温柔也很哀伤一如他们两人初见时那样温静遥也牵起了嘴角虽然嘴角的微颤使这笑看上去有些勉强但她还是尽力笑着因为她以往每次看到竹舅舅总是伴随着眼泪初见的时候她在哭泣时隔多年再见还是哭泣竹舅舅从小到大为她操了不少心如今他就要走了她一定要用微笑来送别他让他安心地离开。
松雪凝见到这幅场面红着眼眶退了出去而白发苍苍的梅落白从方才起就一直守在旁边的竹椅上此时也站了起来负手背立在窗口静默无言将最后的时间留给他们师徒。
“静儿……”竹玉修用那双已然用那双已然模糊的眼睛一瞬不移地看着她眼里蕴藏了许多复杂的感情有关爱有不舍也有深埋心中多年始终无法说出口的歉疚之情:“有件事情舅舅一直不敢告诉你……舅舅现在讲给你听你听了以后不管会怎么看我但答应我不要因此而质疑你内心的选择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