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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1 / 1)


x 在燕燕三个看来熊家渠的年味比白家洼热闹多了。这个庄里的人都爱热闹不管自家的日子好歹庄户人年年都热衷于敬神耍社火隔一两年还自发组织一班戏子匠吹拉弹唱都是自己庄里的人。只要二胡支嘎嘎响起老人娃娃都能跟着哼唱一两句社火游庄时说的顺口溜秦腔里的经典名句还有他们自编自导传唱的段子。每天下午吃罢饭锣鼓声就在涝坝边上咚咚呛呛的响起不一会儿周围就围满了争相斗鼓敲锣的人。任何时候涝坝畔像是一个约定俗成的临时集会点满架塬上的稀罕离奇事儿都能从这里打探到。涝坝畔这个地方自然也成了熊渠庄里的是非窝窝庄里谁家稍微有点风吹草动从这些人的嘴里都能添油加醋的胡编排成一集有板有眼的剧情。除了在涝坝畔凑热闹拉是非各家里的麻将自乐班也是如火如荼的进行着家里的炕桌等等只要是四方四正的桌子都被临时当成了麻将桌。庄里爱打麻将的人鼻子堪比狗鼻子也就那么几家子有麻将的人家只要麻将摆上桌子转不到一圈的功夫凑热闹赶场子的就陆陆续续登门了。

这不!熊家老妈家狭长的窑洞里猫吖和秀梅一帮子大人在地上的八仙桌上打麻将旁边围观的人都垂手驻足观看时不时的插一两句嘴只听得麻将牌敲打在桌子上的“哐当”声只要有个人胡牌推倒立马就像炸开了锅一样放大嗓门的一边说笑一边整理麻将围观者兴奋的评说着自己的见解似乎比打麻将的人还激动。猫吖家燕燕三个秀梅家莉莉三个都没有跟着他们的父亲回家照门。这一帮小孩围坐在炕上玩纸牌在勇红的带领下他们也学会了很多新鲜的玩法除了早就会的“五八王”、“捉王八”、“打红四”、“迷竹竿”这些他们还学会了“炸金花”、“斗地主”、“推点子”等几个新的花样只是大人们不允许他们拿自己的年钱赌来玩但是丝毫不影响他们的兴趣。他们拿花生豆当筹码来斗输赢熊家老妈坐在炕头上给他们当裁判炕上的紧张程度完全不输地上大人们正儿八经掏钱玩。颜龙旁边的花生豆眼见就玩完了他牙齿咬着自己的下嘴唇神情紧张的盯着眼前的牌手心都捏出了汗。熊家老妈坐在他旁边假装刨油布上的渣子随手把自己的一把花生放在了颜龙旁边。坐在旁边的燕燕发现了也不做声咧着嘴朝熊家老妈挤了挤眼睛。她知道颜龙有个“输不起”的毛病不管玩什么只要是输了总是习惯于小眼睛一挤一颗豆大的眼泪就流下来然后咧着嘴无声的哭泣别人问话他也不搭理。年纪最小的好强在几个人面前晃来晃去随手乱抓他们各自门前的花生严重扰乱了炕上的秩序。熊家老妈一把抱在怀里不时拿出牛尾巴做得赶蚊蝇的鞭子吓唬他。秋霞坐在熊家老妈旁边她们两个一边聊天帮着一起维持炕上一片混乱的秩序。她的儿子阳阳坐在电视机跟前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机看只要一转头秋霞连忙把剥好皮的瓜子仁塞进他嘴里稍有怠慢阳阳便横眉冷对攥紧垂头在她的腰间一垂头。坐在火炉边上熬罐罐茶的熊家老爹看不下去了叹了一口气轻声说:“唉!秋霞不敢把娃娃像那么样惯那就把娃娃害了人都说三岁上看老。这个都快五岁的人了能明白些人事了。”秋霞笑呵呵的看着熊家老爹说:“有啥办法呢外爷!他这个碎先人打小六脾气犟一不称心就给我睡地上连滚带爬顿不顿就给我往墙上撞把我吓了个病着呢!他爸爸只要晚上一回来一直在肩膀上架着呢上个厕所都不得安宁”熊家老妈赶紧插话说:“娃娃都那么个!那是还小不懂事等再过几年大一点就好了啥都有个过程像你二舅家的勇勇那小时候谁见了不害怕?多大了还在人吃饭的桌子上屙屎尿尿他娃的沟蛋子也没少挨你二舅的棍棒咋打不长记性么!现在大了你给说他还不承认。呵呵!你再不要听你外爷老古时的说法了”。熊家老爹也没多说给他的旱烟锅嘴里添满烟擦根火柴点着叭叭的抽了起来他盘腿坐在炕边上眼睛盯着对面的一张十大元帅相框一边捋着他那花白的长胡须。他又想起了去世多年的秋霞她妈的音容笑貌……

秋霞妈殁了半年后秋霞爸在别人的撮合下又娶了河道里死了丈夫的一个寡妇虽说是有个儿子男方家里为了留后硬是让她净身出户了。这对秋霞爸来说刚是个好茬口毕竟多带一个孩子就要多出一口人的缴消而且秋霞和张龙从小也被惯养的脾性不好本来就容不下娶进门的女人更何况如果再带个“累赘”来一家人的关系更是不好相处了。在秋霞后妈的操持下这个家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气息熊家老爹和熊家老妈听说后也舒了一口气他们最大的顾虑就是怕秋霞和张龙受气。秋霞中学毕业出来就去了城里的一家饺子馆打工她打小跟着她妈围着锅台转做饭利落干净在饺子馆一干就是好几年。张龙一毕业跟着庄户里的几个人一起去闯深圳了。不知道有没有找到活干三天两头给家里写信要钱直到秋霞爸查出肝癌晚期才发急报叫回来。张龙回家不到三个月他爸就撒手人寰了剩下没有血缘关系的孤儿寡母在家里守着。为了能有个安身的场所秋霞后妈软磨硬泡的把自己亲亲的外甥女娶进门当了儿媳妇。当时由于两个人都还没达到结婚的年纪也没办理结婚证但是在农村只要有个介绍人办了酒席在别人眼里也就算是正式夫妻了。原本以为只要给张龙娶了媳妇就能收心过日子没料到张龙已经外面的花花世界把心逛野了学了一身赌博打架的坏毛病大手大脚的花钱也没个节制没有钱了就回家卖麦子变换成钱。对媳妇和后妈苦口婆心的劝阻他压根儿就听不进去娘俩也不敢拦挡媳妇甚至都被张龙打怕了见张龙眼睛一瞪就吓得浑身哆嗦。眼见着家里一天天的被张龙这个败家子葬送完了那娘俩也开始谋划着自己的出路。趁着张龙不在家的日子她们悄无声息的把家里仅剩的一点儿家当都变卖完然后卷上铺盖卷离家出走了谁也不知道娘两个去了哪里。过了三四天媳妇娘家门上来了一大帮子围堵着张龙要人说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张龙也是年轻气盛到处托亲戚哥儿们打听媳妇的下落为的是回来出那一口恶气。但是那娘俩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样几番折腾还是毫无音讯。最后经过门户上亲人的一番开导劝阻和熊渠他几个舅舅的说解张龙才算是咽下了这口气。无奈此时的家里已经是家徒四壁只剩下一院落窑洞院落周围的果树年年开花结果只是周边的荒草密得贼都没个下脚处。以前珍珠在的时候庄户里哪个人不羡慕秋霞家“粮满仓树满园一年到头吃不完”就连效林、猫吖和秀梅隔几天都想趁着给珍珠家干活来家里美美实实地吃几顿好茶饭。真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家里一连跑了两个女人秋霞和张龙又重新撑起了这个烂包了的家。但是地还是那些地只要人勤快总不至于饿肚子没有活路。秋霞一面在城里打工家里农忙时就请假回家来帮衬着张龙收割碾场。也该是秋霞的姻缘到了白家洼猫吖庄里杨家的文奎正好从水泥厂下岗文奎中学毕业就顶替了他爸的班在水泥厂工作赶上国家企业改革的浪潮他下岗回家后就买了一辆新式的拖拉机到处找活在塬上给人耕地碾场。文奎给秋霞家碾了几场麦子秋霞留着吃了几顿饭一来二去的两个年轻人也就对上了眼。那一年夏天文奎一直帮衬着秋霞和张龙把夏季的粮食碾完晒干。到了秋收时节又主动帮忙把秋天的庄稼料理完。关于他们两个人搞对象的风言风语已经传遍了满架塬。没多久这个风声就传道了文奎他妈的耳朵里知道文奎和一个没大没妈的女子谈对象家里还有个不成器的败家子兄弟文奎她妈气得嘴唇发紫站在原地半天不能动弹。她先是把文奎叫回来问了个清楚文奎一口咬定这一辈子不娶秋霞情愿打光棍。娘两个争执不下文奎一气之下离家出走索性去了秋霞家连吃带住。张龙自然是双手欢迎有个这样的“姐夫”在家帮忙干活他高兴还来不及呢。文奎她妈管不住儿子便把所有的怨气都对准了同在一个庄里的猫吖两口子。文奎家正好住在大块地边上出门口正对着猫吖家的一大块庄稼地。只要看见猫吖扛着锄头经过或是在地里除草干活文奎他妈就抬高了嗓门指桑骂槐的跳起来边唾边骂:“阿呸!我把你们这些狗娘养的都不是好东西!世上再没有好男人了还勾引到我儿的头上了眼睛让屎胡严实了狐狸精还欺负到老娘的头上了!阿呸!只要老娘有一口气在她个狐狸精别想进我们杨家的大门!……活该她大她妈得病死的早!养了那么个没教养的狐狸精光知道勾引男人!娘母子都不是那啥好货!……我呸——”猫吖听得真真切切气得她牙嗝登登作响攥紧拳头摩挲着锄把她真想撵过去把那个泼妇的嘴给撕烂。存生在后面跟着他倒是一脸的置若罔闻猫吖转过身大口喘着粗气骂道:“你耳朵难道叫驴踢了吗?那个老泼妇那样子骂你听不着吗?风一吹张庄小城人都能听见满地都是干活的人那个骚嘴一骂一个狐狸精明情是给我传话呢。我把他妈的!我得罪谁了?你说是我女子把那丢人的事做下了你骚嘴张开骂还有个根据呢!秋霞说真的是人家张家的女子与我还隔了几层子呢!你听你听!还一边扫场一边胡骚情呢!我忍了她个老货几次了!我等着她再跳起来大骂一下看我不撵过去把她那个痞嘴给她撕扯我就不是熊家渠出来的!”猫吖因气愤牙嗝嗝打颤说话也变了腔调。存生笑呵呵地劝说:“好了好了!赶紧把气顺一下锄地你看你这个人啥!叫骂去啥!骂上又不疼不痒。至于跟那泼妇置气嘛!满架塬上谁不知道那年轻的时候就不是个省油的灯杨家门上哪个妯娌她没欺负过?跟那不讲理的泼妇斗气划不着你看我就不着她!”那边时不时还能听见一两句打狗骂牛的脏话猫吖深深舒了一口长气想起秋霞的事觉得又可憎又可怜不由得又想起了她那苦命的姐姐鼻子一阵酸楚。唉!如果家里好歹有个大人随时在身边指教也不至于两个娃弄成今天的下场。以前那么光鲜的家庭现在烂包了不说两个娃娃也不争气让亲戚都跟着抬不起头来。猫吖“唉”了一声朝文奎家方向唾了三下又在手掌心吐了口唾沫搓了几下抬起锄头卯足了劲挖下去杂草连着几嘬子胡麻都连跟都被截断了。她还是意难平啥时候她还让别人这样子欺负过?想那一年她收拾寨河集上的那个偷惯了东西的贼娃子别看他是个男人家她上前一把抓住领口像筛糠一样就是一顿胡踢乱筛等那个贼娃子反应过来十几个卖菜的人都齐蓬蓬上手上脚打得他一边喊爷爷叫奶奶一边抱着头像老鼠一样溜了。贼娃子都打跑了存生还站在菜摊子上发愣像是在观看一场武打片电影。猫吖想起来存生那时的表情就不由得把自己逗笑了。猫吖想着想着又觉得存生也说的在理跟泼妇永远扯不清是非曲直。上次她一个人来地里拔草不是庄里的几个人连拉带劝说说不定她和文奎他妈还真的扭打在一起干一架呢!像今天一样文奎他妈看见她在地里就猫呀狗呀指着一通乱骂虽没有指名道姓但傻子都能听出来那些不堪入耳的脏话就是针对她猫吖听着气不过也就边干活边捡戳中老婆子心窝子的话争执了几句文奎他妈气不过像个疯牛一样提些个搅料棍就横着头准备来干架猫吖手插腰间也不害怕“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不饶人”凭她那一身的肉和五大三粗的身高谁还害怕她一个区区瘦小的老婆子。被猫吖不留情面的言语激了几句文奎他妈便又站在原地跳起来指着她骂猫吖也不是好惹的两个女人像鸡叨仗一样远远的指着对方一通乱骂。最后文奎他爸硬是连拉带拽着自己的婆娘进了门。

猫吖想着想着“扑哧”一声竟然把自己惹笑了存生问她:“你把猴肉吃多了吗?想起啥了还笑出声来了这会儿好了吧你那鸡毛猴性子干啥事情不过脑子没有我这个军师在旁边提点都不知道你娃惹了多少是非了”。猫吖也不理睬嗤之以鼻“哼”一声冷笑她在心里思忖着看把你个屁胆子这些年不是我冲在前面不知道你娃活得得有多窝囊!

后来文奎因为执意要和秋霞在一起便和家里人彻底闹翻决裂了。秋霞因为未婚先孕受不了家门上人的冷眼旁观和指指点点文奎变卖了拖拉机贷款买了一辆出租车拉起了活。两个人在城里租了一间十来平米的民房半年后他们的儿子阳阳就出生了一家三口靠着文奎跑出租过活。张龙在秋霞走后把家里的粮食包括麦草垛都变卖了地也转给他几个叔伯种了自己一个人又去广州闯荡去了。断断续续和秋霞保持着联系听说还是一个人打光棍在一家电子厂里当工人一连好几年也没有回来过。有一年春节前夕冷不丁地给效林打了个电话主要问候了一下熊家老爹和老妈的状况。熊家老妈激动的一晚上没合眼想起自己故去的大女儿想起秋霞和张龙的处境不由得鼻子一阵酸楚。秋霞前几年日子过得紧巴不但她自己没有个像样的婚礼和嫁妆阳阳出生也没有办满月百天也没有过。逢年过节也不走亲戚基本和亲戚们没有了啥来往。阳阳刚会走路的时候猫吖听人说起秋霞生病住不起院自己在家买药吃还一边带着娃猫吖便和存生打问到住处给孩子买了些衣服和食物去探望了一回。他们到了秋霞租住的房子看到陈设简陋阴暗潮湿的房间里一张床就占据了多半的空间锅碗瓢盆和其他杂物都搁置在旁边的桌椅上。猫吖强颜欢笑的给秋霞说了些宽慰的话叫她先好好把自己的身体养好过几天给他们进城拉菜时稍一袋子面粉给她。临走时猫吖还给阳阳硬塞了五十块钱。她听秋霞说虽然文奎他妈嘴上不服软但是因为孙子的出世也没有那么强硬了。文奎娘俩之间的隔阂也随着阳阳的出生逐渐消除了只是秋霞从来都没有带阳阳回去过老家。文奎的两个妹妹时不时的也来探望他们给秋霞一家带些家里准备的面和油。秋霞身体恢复后就带着阳阳一边打零工忙不过来的时候一个院子里的租户就帮衬着照看孩子。文奎两口子也要回了自己的耕地秋霞有时带着阳阳来塬上务庄稼地文奎他妈远远的躲在大门缝里看着自己可爱的小孙子在地头跑来跑去。门户上关系好的也经常劝说文奎妈低个头把秋霞娘母子认回来再不看谁的脸阳阳总归是自己亲亲的孙子。

今年过年秋霞来熊渠说他们一家子今年都回来在塬上过的年婆婆公公对阳阳简直是疼爱有加越发的把个阳阳惯的不成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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