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九九百无聊赖坐在那里,听面前这位顶着自己脸的小娘子对着面无表情的殷灼月嘤嘤嘤。
“若是尊驾打算长留在浮畈,那我能不能也转到浮畈来入学?”
讲起话来实在娇滴滴,陶九九就在琢磨,自己和人说话也是这副模样吧?
苍天,她坐在这儿只听了几句,就被Yue得想满地乱爬。
殷灼月承受能力还不错。
大概是男的都比较粗线条,完全不能Get到。
又或者Get到了,看上去面无表情实则十分享受。
呵,男人。
“我并不久留。”殷灼月看上去脾气很好的样子:“大约十一月初,便会返回蓬莱洲去。你来不是不可以,只是如此往返,大可不必。”
并又主动询问:“你之前说有些不好,近来可好些?”谁能看得出来,不久之前这人还将她一顿暴打呢。
“好些。只是换季的时候,不免有些不自在。”小娘子声音细细的,惹人怜爱。
“稍后我会叫金浊给你送些适用的药材。你不必省着这些,用完了?便找金浊,或向停云院送信去说便是。”殷灼月说完,又问:“听说婚约已经大致定下?”
小娘子垂眸,点点头,脸胀得通红:“尊驾,我……”
“你不愿意?未必是听人说了什?么?”殷灼月表情平淡:“皇帝陛下一表人材,对人温和。不过身居高位,政事上难免有些雷霆手段。”
“可是……”她虽然话没说完,但分明表现出并不那么情愿的样子,还挑眼瞥了殷灼月几眼。
那眼神,啧。
“即是不愿意,年前为何却偏去皇帝面前走了那么一遭?”殷灼月语气并没有责备,语气虽然还是平淡,却是问得十分认真。
那小娘子却神色一凛,连忙说:“我是想着,为姨姨分忧。她有为难的事求到我面前来,我又受人恩惠,迫不得已……”似乎觉得这词不好,又连忙小心翼翼地改口:“亦是我自己愿意,报答恩情。”语气听上去,委屈还是有一些。
殷灼月看她:“你不愿意,那退掉便是。”
小娘子一惊,有些慌:“……要不就这样吧。尊驾也说,皇帝当?是良配。”
殷灼月也不多?问,只说:“都随你。”
小娘子略有些不是滋味,似乎有什?么话要说,看了?陶九九好几眼。
大概巴望她识相些。
陶九九对她笑。坐得稳如泰山:“姐姐看我做什?么?可是要什?么东西?你大声吩咐,金浊在外面呢,自会拿来。”
小娘子总恨不能生吞了?她,只笑说:“并没有什?么要的。”
最终硬起了?头皮:“总觉得,我说什么尊驾都会说‘可’‘许’‘都随你’。若我说,我不愿意嫁给皇帝陛下,只想与尊驾一生?一世一双人呢?尊驾也会答应吗?”脸皮再厚,讲这些也有些脸红。但小娘子家家的,双霞飞红才最是好看。
陶九九前线吃瓜,整个人是震惊的。
这个女的,胃口不可谓不好。殷灼月这样的人她也能啃得下去。实女英雄也!
听这意思,是新帝向小娘子的姨姨家里提亲,姨姨不愿意嫁女儿,但又不好拒绝,于是这位小娘子英勇献身。
新帝也很骚嘛,跟停云院殷灼月抢女人。啧。
陶九九感叹地看向殷灼月。
殷灼月回答得非常干脆:“你若是想这样,亦无不可。”
别说陶九九吓了?一跳,那小娘子更是呆滞:“三媒六聘,十里红妆?”
“都随你。”
“为什么?”小娘子不知道是喜是悲还是受了惊吓。
“我说过。只要你想,那我定让你如?愿,不论什么都是你应得的。”
殷灼月脸上并无太大的动容,不知道他是喜怒不形于色,还是真的内心毫无波澜。
陶九九满脑袋都是问号。
如?果说自己被误认成公主而死,是因为长得跟公主一样,那面前这个也长得跟公主一样啊,为什么待遇相差得这么大呢?
小娘子咬唇:“那,如?果我要你一身修为呢?’
“等你结成了?心丹,可容纳得下时,给你也无妨。”殷灼月表情十分平静,看上去并不是虚言:“只要不涉及他人,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真的什?么都可以?”小娘子表情复杂,大约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想问,可嘴唇开合,却终没问出来。只怔怔坐着。
陶九九坐在这两人旁边,全身不自在,垂眸努力减少存在感。
殷灼月却仿若无事,甚至拿出了书册来,无视那小娘子的存在,开始对她进行现场教学。
气氛实在太尴尬。陶九九表面乖巧听讲,实则度秒如?年。
她希望自己坐在车顶,而不是车中。
这一天,她简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车里度过的。
将要入夜时,车子进了?一处驿所投宿。
陶九九抱着书册下车的时候,腿都是麻的。一头下去,差点没把金浊撞出内伤。
她下车后,坐在堂中吃完了?一碟子点心,那两位才下来。
小娘子神色难辨,殷灼月则毫无波澜。
三人一桌吃饭,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陶九九吃完僵坐着,感觉自己受这种?煎熬,还不如?被打一顿痛快点。
殷灼月吃着突然抬头看她:“你还坐在这里?很闲吗?我今日教的你都会了??一会儿我要考你,你都答得出来?”
她立刻弹起来抱着书册逃离现场。
殷灼月目送她上楼,抬眸看了?一眼金浊。
金浊会意,立刻快步跟上去。
等两人背影都消失后。殷灼月放下筷子:“春娘子,跟你来的车和仆役不是还在浮畈吗?我送你回去。”
两人出了驿所,他只是随手拈诀,两人的身影再出现时,就已经在公学府外了?。
见殷灼月转身要走。春娘子心情复杂,想与他说什么,却又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说什么对方都会应,与说什?么都不应似乎毫无差别。
最后只道:“我要不要去探望桃小娘子?”
春娘子在桃府已经几个月了?,过得非常富足。
也听说有一位桃小娘子,但住在老家。桃夫人也时时挂念,但不知道为什么,一直也没回来探望,更不见有书信往来,向仆役打听,仆役嘴比什?么都严,只隐约知道,似乎那位小娘子惹怒了?殷灼月,被罚得很重。所以不敢擅自决定。
殷灼月只说:“不必。”仍问她婚事的事。
春娘子到桃府不久,宫里就透出风,似乎新帝向太后说起了,要把皇后之位落在桃氏的意思,太后高兴但桃夫人不愿意。因春娘子自己肯钻营,桃夫人索性,便认春娘子做女儿,并把春娘子带进宫去了?一回。
太后生气得很,但皇帝似乎并不在意。反而催促把婚事定下来。似乎很是喜欢。
这叫太后更生气了?。
毕竟桃家自己是有小娘子的,好好的位置拱手送予一个不相干的人。私下与桃大人吵了好大一架。并斥责桃夫人。桃夫人也不与她吵,就站在那里哭。
最后也没得法子,再加上新帝执拗,这件事便算是口头上说定了?。只是还没有向外颁旨而已。
春娘子这几个月,实在是命运大转折,以前没有的,统统扑面而来,眼花缭乱又心思浮躁,更有些担忧。
忧的是自己无根无底,毕竟不是桃夫人的亲女儿,如?果真的入了内宫,凭什么坐得稳皇后的位子?
现在她身边连下仆,都全是桃府的人,没有一个是她能贴心的。
何况,新帝虽是着了?魔似的喜欢她,万一这阵风过去了,人家对她不满意,她不就说死就死了。
恐怕连为她伸冤的人都没有。
想死死抓着殷灼月吧,又感觉自己似乎少了?筹码。
虽然殷灼月是一直说什?么‘无一不如?你愿’但她并不真的相信。只是一半一半地听着。
这次跑这一趟,是想着过来卖个人情,这样一番自白,显得自己似乎是被桃氏逼迫,且又为了报答殷灼月买下自己、照拂自己的恩情,才昧着良心去做那个皇后。实则根本不在乎名利。
可不料,殷灼月真的是说一不二。是真的一心要她如愿,并不是托词。
这才当?场又动了心思。
成为停云院夫人,自然是比跟着皇帝好很多?。
殷灼月看着,像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人物,他既然说照拂,自己定然不会吃亏。
进了?宫却不一定能受到他太多照顾了?,那里毕竟是内宫,不比在殷灼月眼皮子底下。
此时,春娘子感觉自己站在狂风大浪之中,随便说一句话,也都将会决定她以后的人生走向何处,是富贵无边权势滔天,还是表面光鲜死路一条。
同时也有些恍惚。
她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要在堂堂天子和国宗上尊之间做挑选。
这也让她更感觉到,命运何其宏大缥缈。而自己如?一片浮萍。受其摆布。
甚至殷灼月刚才喝斥那个猫娘子的态度,都叫她艳羡。
只觉得那才是真实,而她自己则是浮在虚无之中,身边的人只会恭敬地奉承,桃夫人侍她只有客气周道,殷灼月于她更是最为缥缈,他是真的愿意满足她的愿望,却也是真的待她没有真心。
这个殷灼月,一开始态度就很奇怪,到最近更是疏远了?,就仿佛,她是一个来讨债的陌生?人。
“我不懂,尊上到底是为什?么这样待我呢?天下并没有平白而来的东西,我心中忐忑实不敢受。深恐他日会发现,须得付什?么惨痛代价时已然迟了?。”春娘子上前几步,鼓起勇气凝视面前人。
殷灼月站定,并没有回头,只说:“不会有那一日。你安心受用便是。不用想别的。至于婚事,你想如何,想好再传信与我。我会一一照办”
“是。”春娘子得不到答案,心中失望,可她到底有些脑子,并没有不依不饶,只礼一礼恭送殷灼月。
她看向殷灼月离开的方向,发现他一路步行,并没有要施用颂法回去驿所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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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不病这两天没有去学府,一直在家。
长生风寒在家里闹得厉害,不让他走,他只能请假回来。
吃了?晚饭,终于哄了?人睡下之后,戚不病刚回到书房,伸手正要打开书页,却发现手臂上的汗毛根根竖立。
他警觉地站在原地未动,手去摸向桌上的裁纸刀。在眼前人影一晃现形的瞬间,便伸手抓刀。
但动作才起,就被一股大力击中了?手腕,裁纸刀飞落在地,深深扎在玉石地面之中。
看清面前的人是殷灼月,他心中一凛。表情尊敬而客气,并不慌乱:“尊驾来此。蓬荜生?辉。”
殷灼月冷眼看他:“你怎么处置的张恒?”开门见山,毫不拖泥带水。
戚不病眼角跳了跳:“不知道这句话,从何说起。”
“我受令查张恒案,到浮畈时,听闻阿豚受伤,便令金浊前来。但我往公学府去路上,经过戚府,却察觉到了张恒的气息就在府中。彼时阿豚那个小畜牲一出来,我心中就有了?答案。只是我有两件事不明白。一,是她自己的主意,还是你唆使而成。二,张恒虽然并不魁梧,但没有弱小到死了?之后轻易就可以被抹去得毫无痕迹的地步。起码阿豚没有这个本事。”殷灼月站在灯下,面目艳丽,眸如寒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