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想:这样的谎话谁听了都不会信。
但是很快他就被打脸了。
久见秋生在说完类似于打劫的话之后,刚才脑子一热鼓起勇气生出的那点为非作歹之心就没了。
尽管一听就知道这个人绝对没说实话,但是他还是觉得自己还是顺杆儿爬下去比较好……
狮子搏兔尚且用尽全力,何况他刚才的奇幻胜利怎么看都是兔子咬人,万一翻车了……乐子就大了。
“好吧,以后不可再抢劫……”路人。
话还没说完,久见秋生的喉咙就卡住了——无它,主要是场面太尴尬,一点都不给人面子。
是这样的,这个人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谁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站起来,或许是想要行一个礼,总之他站了起来。
然后一枚小判(日本古代贵重钱币的一种)就那样掉到了地上。
不单是震惊了久见秋生,就连躲在草里暗中观察的那孩子都震惊了,用“万万没想到”的目光看着他。
嗯,小的什么也没有。
嗯。
今日的风儿略喧嚣。
久见秋生蹲下身子,一边警戒这个人突然暴起反扑,一边毫不犹豫地把那枚小判拾起来塞到自己怀里,迷之微笑:“这个,归我了,听见没有?”
爽,太爽了,看着别人白给太爽了。
恶人自有恶人磨,久见秋生决定了!从今天开始,他要洗心革面做个坏人!
这个可怜的弱小强盗屁都不敢放一个,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久见秋生这个看上去也是个弱鸡的少年能够枪挑一条线,棍扫一大片。
倒是久见秋生绕着坐在树下的这个强盗转了一圈,感觉自己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有些疑惑:“明明身上有钱,为什么不买些东西吃?”
用钱,买粮食?
这简直是没有人会做的事情。
粮食能从地里长出来,钱可不能。
身上掉下这枚小判的这个男人瘦得像个骷髅似的,他就那样捂着头蹲在那里,一言不发。
久见秋生十分恶党地一笑:“说!”
在血迹斑斑的枪尖的威胁下,这男人终于开了口。
原来这枚小判是他从坟里的死人身上摸的,不愿说是因为按照律法,掘墓者会被活活打死。
但是他真的家里一点钱也没有,今年的收成太烂了,下雨的时候,雨水把这具死尸从坟里冲出来,他鬼迷心窍摸了尸,就在死人身上摸到了一枚小判。
他想拿这枚小判换一匹绸布。
就算是家里揭不开锅了,他也舍不得用小判买粮食。
绸布才是财物的象征,似乎家里有绸布,就不再是普通的一介草民,而成了一个有钱的草民。所以说怎么能用贵重的小判买粮食呢?就算是饿死也绝不可以……
于是他真的差点饿死。或者说是饿病了。
时值洪涝后,四处兴疫疾,村人以为他也是疫病,于是把他索性也丢进了里头都是急疫而死的人的废弃寺庙里。
他醒了后发现自己周围一个活人都没有,只有满地乱跑的大老鼠。
老鼠一点也不怕人,还咬死人身上的肉,他醒来的时候大脚趾已经叫老鼠啃掉了一半。
“村里人都觉得我有疫病,回不去了。”
于是这个人就打算赌一下命,趁夜到城下町偷东西。
所以说他本职农民,本来打算转职当小偷,至于说做强盗嘛,那是突然之间决定的,俗称“好马无好鞍,兵器不趁手”,再加上饿得头晕眼花,打不过久见秋生也是情理之中。
久见秋生:“……”
“小的本来打算威胁大人说要是大人不给钱,小的就传染疫疾给大人。人都说上流社会的大人都惜命,怕这个。”那男人陪着笑小心翼翼地讨好:“但是大人英明神武,把小的一下挑飞了,这话就说不成了……”
他用平平常常的语气说这样的话,但是话里的含义简直叫人浑身发抖。
如果不是他对一个走在路上的少年太过于轻视,如果不是他遇上的是体质特殊不吃饭也没有关系的久见秋生,如果……
只怕今天走在路上的旅人不但要没有财,可能连命都要没有。
久见秋生觉得自己真的是小看人性,他微微颤了一下,干笑着说哦这样啊,你们心还怪狠的。他又说:你刚才不是还说自己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老婆跟人跑了吗?
“我娘早十年前就饿死了。”
那男人答道。
顿了一下他又颤声问:“大人,您能放过我吗?”
这句话背后藏着的是——人命在这里有多不值钱。
久见秋生看着他。
很快,他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好,你走吧。”
男人似乎不信。他瘫坐在地上不动。
久见秋生转身离开,没走两步忽然想到什么,又回头:“你认识一个少年吗?头发又细又黄,嘴角一颗痣,大概十四五岁,跟着虎杖大人出征去了,只是没有回来。”
男人也不答。
久见秋生冷笑了一声,把那枚小判也丢了回去。
“我记得速川氏村子里那个瞎子婆娘的儿子嘴角有颗痣,上个月征兵的时候被拽走了。”
这回男人倒是眼疾手快地扑住了小判,颤颤地藏到怀里,低声道:“不过我不知道他后来回没回来。”
“见钱眼开。”
久见秋生摇了头叹口气道:“钱没有命重要。”
夜风拂过他苍白冰冷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