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份的川渝,出门即出殡,谷芽穗险些被这大太阳当场送走。
泼天的溽气往地上一浇,柏油路和行道树都被烫得滋啦啦地往上冒烟,眯着眼睛望过去,除了电线杆、共享单车、分类垃圾桶,就找不出第四个比她还更惨的玩意。
谷芽穗顶着大太阳一路小跑,成功地在网咖后门截住了傅译:
“——你躲什么躲?”
傅译穿得人模狗样,长得唇红齿白,人称C大朱一龙。
眼下傅译被谷芽穗堵了门,眼神下意识地躲闪了一下,抬脚就想绕过她;谷芽穗找了这人渣足足两天,哪里肯放他滚蛋,女孩子往旁迈出一步拦住了人,拔高了自己的声音:
“你为什么要摔我的猫?!”
——不造谣不信谣不传谣,傅译撑死算个C大猪儿虫。
傅译被谷芽穗一脚踩中了狗尾巴,当场就要急眼,恶狠狠地撞开了谷芽穗,拉着死了妈一样的脸色就想扭头走人。
谷芽穗被他撞在了垃圾桶上,人好歹是站稳了,硬是拽着他书包没放手:“怎么?现在他妈知道害怕了?为什么要摔死我的大饼?我们谈了一个月恋爱,我哪里得罪你了……”
“——哈?我怕你?”
傅译陡地回过头来,再推了谷芽穗一把:
“——我是为你好!不然谁愿意去碰那个脏了吧唧的鬼东西?你一个大学生整天跟只猫待在一起,吃的、喝的、穿的全给这个畜/生买上,恨不得内衣内裤都给它整上!你有这钱怎么不去孝敬父母?你爱乱花钱就算了,为什么我跟你出去玩,你就一个劲地装穷、哭穷、喊穷!”
“你他妈甚至连双运动鞋都不愿意给我买!”
理直气壮、掷地有声,傅译就是这么自信。
饶是谷芽穗这只天生的软包子,也被这个迷之自信的傻之逼惹毛了:
“你没妈就去拼多多上拼一个,来女朋友这里找什么母爱?我只是你女朋友,我花的是我自己的钱,我愿意怎么花就怎么花,要你教我做事?”
“我是你男朋友,管教你不应该?”傅译觉得这女人简直不可救药,一步步地逼上来,“——你看看你,就不正常!一个女大学生,整天跟只猫混在一起,我是在救你,你知不知道?这只猫死了,你就能跟个正常人一样了!”
他每说一句就理直气壮一分,每说一句就要推谷芽穗一把:
“怎么?你现在知道怕了?要我原谅你也不是不可以!”
哐——!!!
傅译这辈子估计都想不明白,自己足足140斤的体重,为什么会像个快递纸盒一样飞出去五六米,整个人硬生生地撞进了路边烧烤摊的招牌灯箱里。
骄阳似火,枝叶相拂,灿烈的阳光从树冠罅隙里烙下来,满地都是明明晃晃的碎金。
偏偏有一道男声,森寒、冷淡、杀气凛凛:
“谷芽穗,说了多少次,不要随便捡垃圾。”
薄幸名面无表情地一摘墨镜,浅灰色的瞳仁漠然一转,居高临下地压来一个冷飕飕的眼神,刮得谷芽穗不由得退后了一步。
男人眉眼偏深,鼻梁高挺,唇线削薄,轮廓锋利得像是冰山凛凛的脊线。他显然过了奶油小生的年纪,英俊里尽是岁月积攒下的厚度;但又分毫不显苍老,浅灰色的瞳仁像是猎豹的眼睛。
谷芽穗的表情跟傅译没有太大区别,活像是离考试结束还有五分钟,突然发现卷子背后还有一道大题:
“……二,二爷。”
薄幸名冷淡地一坠眼皮,既而扭头走向傅译;薄幸名本来就是心狠手黑的货色,一脚差点把傅译三魂踹出去七魄——傅译四楞八叉地躺在灯箱里,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打120还是110。
傅译在谷芽穗面前威风八面,是因为自己信心满满,肯定打得过她;眼下他哪里敢跟这位杀神对线,躺在灯箱里乖巧地装死,惊疑不定地想:
谁?
——他是谁?
傅译终于想起来了,学校以前也有人在传,谷芽穗总是被豪车送来学校——还真是被大佬包养了?
果然是个贱/人!!!
薄幸名眯缝起眼睛,伸手想去拽傅译的领子;傅译赶忙连滚带爬地站了起来,扯着嗓子给自己壮胆:
“你是谁?!!——谷芽穗,你还敢背着我偷男人,你这个不要脸的臭婊……”
薄幸名不耐烦地飞起一脚,把傅译重新踹回了灯箱里:
“啧。”
薄幸名,性别男,年龄不详,背景不详,履历不详。
谷芽穗只知道他虎口和肩头都是常年用枪形成的硬块,全身共有十七处伤疤,枕头下面是把战/术/军/刀,夹娃娃的技术十分高超。薄幸名坚定地觉得女孩子都喜欢粉色和蕾丝,谷芽穗的房间一度比芭比娃娃的城堡还要他妈粉嫩。
薄幸名是谷芽穗的养父。
照理来说,谷芽穗应该喊他爹——但是薄幸名没要求过,而且对方也明显也不是能当她爸的年纪,谷芽穗也不敢开口于套这个近乎,薄幸名的下属都喊他二爷,女孩子也就跟着叫了。
“二爷,”眼下谷芽穗小心翼翼地开腔,偷偷地观察他的脸色,“……你怎么来了?”
薄幸名一脚踹飞了傅译,介于光天化日之下确实不能杀人,薄幸名克制了自己的力道,心里火气根本没消。
薄幸名面无表情、扭头就走,谷芽穗连忙小跑跟上去,薄幸名冷着脸上了车,谷芽穗站在车面前,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不该上去,格外尴尬地揪着裙摆。
薄幸名寒寒地看了她一眼。
谷芽穗闻弦歌而知雅意,觉着这是要自己快点滚,连忙退后了两步,向他挥手告别:“二,二爷再见。”
薄幸名:“……”
薄幸名怒道:“你要走回学校???”
谷芽穗迷茫地眨了眨眼睛,心说也不是特别远啊?
谷芽穗何等的高情商,随即反应过来,薄幸名这是要自己上车聊天的意思,受宠若惊地在原地蹦了蹦:“我我我我可以上车吗?”
薄幸名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滚上来。”
C大离这也就两分钟的车程,薄幸名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方向盘,没有要开车的意思。
谷芽穗心领神会,开始找话题:“二爷工作顺利吗?”
薄幸名冷淡地嗯了一声。
谷芽穗:“……”
他之妈,明明是你要聊天的!
“……”薄幸名显然也意识到自己是话题终结者,咳嗽了一声,“刚才那玩意是谁?”
谷芽穗浑身一凛,汗毛倒竖,就知道他要问这个:
“他,他叫傅译,隔壁材料学院的……我,我跟他谈了一个月……朋友。”
薄幸名嗯了一声,也没问太多,他向来不怎么过问谷芽穗的社交:“把他学号发给我。”
谷芽穗小心翼翼地询道:“……二爷你要做什么啊?”
薄幸名一踩油门,迈巴赫咆哮着窜出去,后坐力把谷芽穗狠狠地摁在了座椅上。
薄幸名没什么表情:
“——没什么,找他玩。”
谷芽穗:“……”
谷芽穗想到被傅译摔死的大饼,心怀慈悲地双手合十:
希望人出事。
谷芽穗甫一爬进宿舍,舍友便从床上探下头来:
“——穗穗,你那个帅得山无棱天地合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的二爷,又被人拍到照片挂表白墙了。”
谷芽穗摆摆手,把空调调低了几度:“淡定,基操,勿六。”
人帅就是自带流量:只要薄幸名一出现在学校附近,C大表白墙上必定有关于他的捞人单子,内容基本上大同小异,都是“三分钟之内我要这个帅哥的所有信息”或者“请问去他床上的路怎么走”。
谷芽穗:多喝热水少做梦。
她跟薄幸名生活了十年,从没见过他往家里带女孩子。谷芽穗大胆设想、合理推测,薄二爷要么就是没有这种世俗的欲望,要么就干脆是不喜欢碳基生物,想操个外星人试试。
——谷芽穗越想越觉得自己简直他娘的是个天才,居然一眼看穿了薄大佬的性/癖,特地发了好几个外星人假想图给薄幸名。
薄幸名的微信万年不发朋友圈,但对她基本上是秒回:
“?把你的自拍P得像人一点。”
谷芽穗:“……”
挠你!
谷芽穗本来还在做揭露傅译虐猫丑恶嘴脸的长图,结果舍友探过头来:“你论文写完了?”
“啊?”谷芽穗迷茫地眨了眨眼睛,“论文?什么论文?”
“就昨天凌晨两点,王爱国在群里发的那个。”
谷芽穗眨了眨眼睛,打开微信翻了翻群聊,顿时气成了个香蕉船:“妈的,这地中海上课讲过什么吗?他除了定期诈尸在群里哔哔赖赖还干了什么,给C大注水教育做模范先锋代表人物?”
——这才刚开学没过多久,他让学生写8000字的文献综述是要干什么,给亲妈上坟发现缺了纸钱烧?
谷芽穗恶从心头起、怒向胆边生:
“那我赶紧写。”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大学生为学分死亡。
王爱国教的这门课水得连三峡水库都自惭形秽。
谷芽穗扒拉着课本横竖没想出来自己要写什么,上知网漫无目的地逛了一圈,不知不觉地,手机自动跳进了手里,快乐地玩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