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豫上了马车后,便听到徐定前来汇报,“公?子,怀薇姑娘在城中最大的布庄进了各色丝绸,足足装了五辆马车”。
齐豫长眉微扬,淡淡道?:“由她去”。
齐豫知道?林南霜喜欢做生意,便想着她高兴的话,做些小买卖也无妨。
不成想她并非小打小闹,在乾云城进的丝绸,到了鹤城一倒手就卖完了,足足挣了几百两?银子。不仅如?此,林南霜见鹤城盛产银针茶,又装了几车。
如?此几番下来,林南霜在回京途中,已经挣了几千两?银子了。
徐定每回来向?齐豫汇报,都满是赞叹,“公?子,属下先前觉得怀薇姑娘或许只是运气好,误打误撞卖出了那批丝绸”。
“不想她是真有两?手,这一路上看她与?各路商人打交道?,谈价钱,属下可真是服气了”。
齐豫听罢,转了转手上的扳指,心中有些喜悦,又有些不虞。
喜悦是因为林南霜确实长进了,去年在洛州买卖香料可是亏了一大笔,今年就摸出门道?来了。
不过,他瞧上的人,自?然是不会差的。会做生意能挣钱,也算不上什么,毕竟她确实聪明得紧。
不虞是因为齐豫心里清楚,林南霜劳心费力挣银子的目的是为了离开他,她不想依靠他。
齐豫这般想着,回房休息时,脚步一转,进了林南霜的屋子。
林南霜正在算账,看着匣子里满满当当的银票,满是成就感,看来这些日?子的辛苦没有白费,她总算是琢磨出做生意的诀窍了。
听到声响,林南霜以为是飞荷进来了,便道?,“帮我倒杯茶”。
待看清是齐豫后,林南霜合上了匣子,面无表情?地?收起了账本。
齐豫倒了杯茶,递到林南霜面前,林南霜没有去接,而是起身将账本放回箱子里。
齐豫长眉微拧,“你还要闹多久脾气?”
林南霜觉得齐豫有些可笑,他夺她自?由,竟然还不许她不高兴。
齐豫走?到林南霜面前,“明日?就到京城了,你打算一直这么闹下去?”
林南霜抬眼,这些天来第?一次理会了齐豫,“待到了京城,齐世子该担心的便不是我闹不闹了,而是顾小姐会不会生气”。
齐豫转了转手上的扳指,“这些日?子,你就气这个?”
“我还真不关心你口中的顾小姐生不生气,就在乎你怎么打算的”。
林南霜有些惊讶,齐豫的意思是他们二人的亲事没成?
齐豫倾身,凝视着林南霜清澈的眼睛,“回京了就随我回府”,这次他是如?何?都不放心将林南霜一人安置在外宅了。
林南霜回视齐豫,“你还未娶妻,身边就有侍妾,于你名声不好”。
齐豫紧紧盯着眼前这个小没良心的,若非她几个月前跑了,他这会儿自?是已经成亲了,且将她接回府安置好了。
“不愿意?”
“当然”,林南霜点头,定南侯府是什么地?方,她以齐豫外室的身份住进去,能讨着好吗?
齐豫眸色微冷,他清楚林南霜并非之前表现出的那般依赖他爱慕他,但见她毫不犹豫地?拒绝他,心中仍是不舒服。
林南霜这些日?子不是没有想过再跑一回,但齐豫安排了四个身手了得的侍卫跟着她,无论她去哪儿,都有人跟着,脱不了身。
林南霜便想着到了京城回了初霁苑再筹划,但若随齐豫去了定南侯府,以齐家护卫的身手来看,她是肯定跑不了了。
林南霜想了想道?:“我还在云河县时,便常听人道?,大户人家规矩多,伺候的下人稍有不慎,便会被打骂,重则被发卖”。
“我自?认蠢笨,还格外惜命,齐世子便放我一条生路吧”。
齐豫听出林南霜的言外之意,面色更冷了,“有我护着,谁敢动你”。
林南霜皱眉,干脆不与?齐豫废话,“我不想去”。
齐豫心底升起一阵烦躁,这些天,他纵着她,顺着她,为的就是让她知道?在他身边的好处,她倒是惯会得寸进尺。
林南霜本以为齐豫被她这般直言拒绝,会当场发作,不想他只是看了她半响,甩门离去了。
林南霜这些天也察觉到了齐豫待她态度的改变,但她并没有动摇,齐豫不过是温水煮青蛙,她若就此感动,等着她的便是成为齐豫的妾室。
林南霜无意与?齐豫这么个古代男子谈论自?由与?平等,她相信的只有她自?己。
待到翌日?,林南霜上了马车,还在琢磨如?何?打消齐豫带她回府的念头。
在这种大事上,撒娇服软对齐豫肯定都无用?,他头脑清醒,断不至于看不出来她真正的目的。
林南霜思忖半天,想不到解决的办法?,便伸手想要倒杯茶来喝,刚提起茶壶,马车便猛烈地?晃动了一下,整壶茶都洒在了地?上。
林南霜见状忙撩起竹帘,朝外看去,一行五大三粗的山匪骑着马驾着刀,拦住了车队。
林南霜蹙眉,寻常山匪最多打劫客商妇孺,如?何?敢对官兵护送的车队下手。
果然,这群山匪并非图财,骑着马冲了进来,直接挥刀砍杀侍卫,目标是车队中央的某辆马车。
林南霜瞬间反应了过来,他们是冲着罗翰来的,若让齐豫将罗翰押回京城,加上姚千松作证,顾成铭的罪行便板上钉钉了。
故他势必要在齐豫回京前,将人抢走?或是干脆杀了灭口。
飞荷瞧见外头一片肃杀的景象,吓得魂不守舍,“怀薇,我们怎么办?他们会不会杀我们啊……”
林南霜拉着飞荷蹲下,低声道?,“他们是去劫罗翰的,我们不出去,应当就没有危险”。
车外的打斗声一阵一阵传来,夹杂着惨叫声,马鸣声,异常激烈。
林南霜从未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掌心有些出汗,只能安慰自?己,齐豫派了那么多侍卫跟着她,那些山匪冲不进来的。
这时,马车夫忽然撩开了马车车帘,看见林南霜和飞荷靠在一起,提起车边的木棍,目光阴沉。
林南霜察觉到事情?不妙,刚想高声呼救,脑袋上就生生受了一棍,眼前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林南霜再睁开眼时,发现她被绑住了手脚,被人丢在一间破败的寺庙里。
林南霜晃了晃脑袋,努力清醒过来,这时门外传来了两?个男子说话的声音。
“齐豫可不傻,就靠里面那个丫头片子,能叫他把罗翰交出来?”
“怎么不能了?你是不知道?,齐豫这几个月,为了寻这女子费了多少功夫。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只要有这女人在我们手上,不愁齐豫不交人”。
“罗翰可是朝廷钦犯,齐豫奏折都递上去了,到时候交不出人,那可不是削职罚禄那么简单。我看他齐大公?子不会那么蠢,为了个女子毁了仕途,犯不着”。
“我这话可不是诓你的,不瞒你说,我是偷听了头儿和那位大人的谈话,才知道?这里面的细节”。
二人抱着刀守在门外,肆无忌惮地?议论齐豫,林南霜听了好一会儿,终于明白过来了,这些山匪抓她是为了要挟齐豫交出罗翰。
林南霜叹气,这些山匪脑子真是不好使,她对齐豫来说不过一外室,不可能让他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救她的。
林南霜咬唇,齐豫不来,外面那两?个山匪恼羞成怒,没准会对她做什么,她要趁他们还没发现她醒了,想办法?逃出去。
林南霜打量了一番周围的环境,寺庙中央放着一尊破败的大佛,四周空荡荡,只有几根圆柱,西面的墙上倒是有一面窗户,只是窗户接近房顶,她绝对够不到。
林南霜被绑在身后的手努力动了动,这些日?子她除了做生意,还为第?二次逃跑做足了准备。
她身上的这件衣服内层就藏了十?几张银票,前几日?她考虑到逃跑后的安全问题,还在腰带里藏了一小块刀片。
当时只是未雨绸缪,不想现在真的用?上了。
林南霜艰难地?摸索了半响,终于将刀片取了出来,只是手被绑着,不太灵活,割绳子时划到了手指好几下,流了不少血。
终于将绳子割断后,门外响起了男子惊讶的声音,“老六,你看山下面?”
“齐豫真的来了,他旁边那个就是大人要的罗翰?”
“头儿这招竟然真的有用?,总算没有让我们白忙活一场”。
“等等,你说齐豫那么狡诈,会不会使阴招,找人假扮罗翰来糊弄我们”。
“他敢!他敢这么做,我就把他女人杀了!”
“你先别激动,我下去看看,顺便通知老大一声,让他过来”。
林南霜听到二人的对话后一怔,齐豫真的来救她了?
她听秋风说过,齐豫这次去言州办的是震惊朝野的贪污案,十?几万两?的赈灾银都被贪污了,圣上震怒,命他一个月内必须查出贪官。
罗翰是重要证人,齐豫如?何?会为了她交出罗翰?
林南霜抿唇,或许就如?二人所说,齐豫只是找人假扮罗翰,她不该把希望寄托于他身上,还是应当自?救。
林南霜拿起刀片快速地?将脚上的绳子也割断了,接着从屋子角落拎起了一根长木棍。
门外守着的大汉看到齐豫带着罗翰上山了,满脸兴奋,这单生意若成了,那位大人至少会给五千两?银子,到时候他肯定能分到几百两?,他就能去醉仙居喝酒了。
蓝衣大汉正畅想着,忽然听到身后的屋子传来了动静,提着刀转身一看,屋子里的人竟然不见了,只剩下一堆麻绳凌乱地?丢在地?上。
蓝衣大汉脱口而出一句脏话,刚刚看人还在,这才一会儿人怎么就不见了。
蓝衣大汉直觉要追出去,刚走?一步又觉得不对,这件寺庙就这一扇门,还有一扇那么高的窗户,那女子如?何?能逃出去?
蓝衣大汉举着刀警惕地?朝里走?去,“出来,我看见你了”。
蓝衣大汉扫了一眼,屋子里除了正中央的大佛,只有几根圆柱,根本藏不住人,便一步一步往佛像后去。
“出来!”
蓝衣大汉怒喝一声,将大刀超前一挥,却发现佛像后根本无人。
“这怎么回事?人还能插翅飞了?”
蓝衣大汉放下一直举着的刀,蹲下来敲了敲佛像,难不成人藏里面去了?
蓝衣大汉挠了挠头,正要起身,忽然见地?上出现了一个黑影,惊觉不妙,正要挥刀,脑袋就狠狠地?受了一棍。
大汉失去意识前想到,他刚才只瞧见了三根圆柱,还有一根被佛像挡住了,所以那女子是藏在了圆柱后。
林南霜挥着木棍用?力地?猛砸蓝衣大汉,确定对方晕过去之后,从他身上取下一把防身的短刀,接着将人拖到第?四根圆柱后,尽量掩埋痕迹,好拖延被发现的时间。
林南霜出了寺庙后,往山下望了望,果然看见有人沿着小径在往山上来。
下山有三条路,一条有人上来,一条是刚才另一个大汉下去的方向?,所以只剩往后山去的最崎岖的一条路了。
林南霜来不及多想,直接就沿着去后山的小径往下一路疾奔。
这条路分岔口很多,林南霜每次都选了右边的路,希望可以尽早从另一个方向?下山,不料跑着跑着竟听见了男子的说话声。
林南霜心中一慌,忙闪进了荆棘丛中,用?树上垂下来的粗壮的藤蔓来掩盖自?己。
“齐豫那么快就来了?”
“可不是,小弟也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搁那寺庙门口一看,就瞧见山下有人上来了”。
“你个蠢的,让你守着那女子,你跑来报什么信,山下自?有黑子看着”。
“这,这不是有东子看着吗?她一个弱女子,难不成东子还能让她跑了?”
“说你蠢你还真是的,齐豫那么看重她,到时候我们拿不出人,他可不得带兵来把我们秦风寨剿了”。
林南霜躲在荆棘堆里,屏住了呼吸,只等着二人快点离开,忽然脚上传来一阵剧痛,林南霜紧紧咬住嘴唇,不敢出声。
直到二人越走?越远,声音听不见了,林南霜才低头,发现一只黑色的虫子正趴在她脚腕上吸血。
林南霜用?力一甩,将虫子踩死,但脚上已经鼓起了一个大包,林南霜心中升起一阵不好的预感,这虫子莫非有毒?
但林南霜顾不上那么多了,那两?个山匪回到寺庙发现她不见了,很快就会追来,她必须要尽快下山。
林南霜一路疾奔,不曾歇息,终于在天黑前赶到了山下,但这山脚上并非如?她所想有村庄,而是大片大片的田野,并无人家。
林南霜沿着小路慢慢朝北走?去,往南是京城方向?,虽然更可能有人烟,但也更可能被抓回去。
林南霜走?了许久,终于碰见了一个赶驴车的大娘,“大娘,附近有医馆吗?能麻烦您送我过去吗,我会付车钱的”。
林南霜说着说着,整个人摇摇欲坠,差点摔在地?上,赶车的大娘仔细一看,才发现她的脚腕乌黑,明显是中毒了。
大娘忙将她扶上了驴车,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也不知这姑娘怎么受伤了还走?这么远的。
“姑娘你家住何?处?”大娘问完听不到回答,探头一看,才发现林南霜已经晕过去了。
林南霜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了,她的脚腕上敷了草药,已经没有那么疼了。
昨日?赶驴车的大娘听到她醒来的动静,端着一碗米粥走?了进来。
“姑娘,你昨日?直接晕过去了,可把我吓坏了,好在孩子他爹年青时给镇上郎中打过下手,认出来你这是中了褐虫的毒,已经给你敷了缓解毒性的草药”。
“多谢大娘,昨日?若没有碰上你,我不知还要走?多久才能找到落脚处”。
林南霜同这位淳朴的余大娘聊了一会儿,很快就打听出了,她现在在的村庄是田家村,距离最近的小镇是江秦镇二十?里路。
林南霜看了看脚上的伤,很快便意识到了这是她逃离齐豫的最佳机会。
若这次再被齐豫找到带回侯府,要再逃跑就不容易了。
林南霜当机立断,从怀里掏出了三两?碎银,“余大娘,能否麻烦您送我去江秦镇的码头一趟?”
走?陆路需要编户文书,她现在已经来不及办了,不如?走?水路来得方便。
余大娘看到三两?银子,眼睛一亮,要知道?农家人忙活一整年也就挣个十?几两?银子,三两?银子对她来说已经是笔巨款了。
“行,当然可以送你过去,不过你腿上的伤还没处理,孩子他爹说了那草药只能缓解一时,你还是要尽快去医馆看看”。
“那便麻烦大娘把我送去江秦镇离码头最近的医馆”。
余大娘赶着驴车将林南霜送到医馆后便离开了,医馆人多需要排队,林南霜便先去了旁边的码头,与?一南下扬州的商船主人商议好了价钱,再过一个时辰就能直接坐船从江秦镇出发。
折返回医馆后,坐馆郎中看了看林南霜的伤情?,开了个方子,道?并无大碍,只需包扎好伤口,按时吃药,便能痊愈。
林南霜松了口气,透过窗户看着外面人来人往的码头,心情?轻松了不少,再过一个时辰她就能离开京城附近了,只要上了船,齐豫派再多人搜查,也查不到江上来。
码头附近人多,连带这医馆的生意也好,林南霜听到隔壁的隔间传来议论声。
“那群山匪也太猖狂了,竟敢劫囚车,那可是朝廷钦犯”。
“听说齐世子已经将奏折递上去了,不日?就会带兵去霖山剿匪”。
林南霜听罢,眉心一跳,齐豫真的带着罗翰去同那些山匪做交易了?
不应该呀,那可是朝廷钦犯,齐豫如?何?会那么糊涂。
林南霜有些心绪不宁,但转念一想,齐豫是定南侯府的世子,又是天子近臣,就算罗翰被劫,他也有办法?解决的,犯不着她操心。
林南霜见郎中已经帮她包扎好了伤口,留下银子,便撩开帘子往外走?去,迎面碰上了一身材高大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