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安陆陆续续,说了些自己看来无需在意的兑换商品。其中,有让楚慎行捉摸不透的“诶欸”,也有“生子丸”、“驻颜丹”一类听了名字,就能猜出作用的东西。楚慎行听着听着,确认一件事:宋安告知自己的种种,一定有所保留。这样看来,“系统”的底蕴,恐怕远超归元宗。
楚慎行认为,倘若宋安“积分”足够,那他去求一些用于进境的灵丹,系统一样能满足。
这让楚慎行推翻自己先前的猜测。
宋安的目标,大约不止是随自己飞升。
这样一想,又记起自己先前听过的“脱离此界”,楚慎行隐隐觉得,有什么超出自己想象的事情,正摆在面前。
然而,自己与真相之间隔着浓浓白雾,无法窥见。
楚慎行身侧,随着一条条兑换之物报出,宋安开始心烦意乱。
他很清楚,眼前之人是在套话。
问题在于:作为“另一个攻略者”,楚安知道这些,有什么用?
宋安甚至有种诡异直觉。
楚安看似莫测,可实际上,他更像是对“系统”一无所知。
宋安的思绪转到这里,接着,被他自己否定:不会。别的不说,系统此前笃定提过,楚安的系统级别高于它,所以能在它面前“蒙蔽天机”……大抵还是别的原因。
他同样觉得自己走进云雾之中,有种清晰而鲜明的无力感。
心思浮动间,讲话的速度多少慢下去。楚慎行察觉到,便道:“看来宋真人乏了。好,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
宋安面无表情看他。看他的表情,似乎已经不指望,自己能从楚慎行之处得到一个有价值的答案。
可楚慎行偏偏问:“你能兑这些,我知道了。那你能兑什么让你逃脱‘惩罚’的东西吗?”
此话一出,宋安眼睛微微睁大。
从外表看,宋安的确是凡人认知中的“仙师”。光风霁月,如竹如兰。他垂眼,一缕头发落于颊边,是君子,也是仙人。他缓缓说:“楚道友问这话,我却不知如何答了。”
楚慎行心想:所以的确有“惩罚”。
他心中稍稍安定。
从宋安的表现来看,他也发觉,自己的问题,似乎有些太简单,又繁琐,这可能会暴露。
但结合前面“系统”的话,宋安对“总部”产生了怨恨值。楚慎行听着,忽而冒出一个想法:这样来看,无论“系统”或“总部”,都能在一定程度上,控制宋安,使其听令。
楚慎行不会因此觉得宋安可怜。
他才是亲身经历了思过崖下五百年的人,罡风砭骨,血肉磋磨。他的痛是真,怨与恨同样是真。后来从思过崖下脱身,闯上剑峰,听宋安与“系统”对话。楚慎行确信,宋安并不因他对自己的污蔑而后悔。此人轻轻松松,将楚慎行、将归元宗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他俯视众人,莫说区区一个楚慎行,恐怕就是整个碧元大陆,都不被宋安看在眼中。
楚慎行更在意的是:宋安对“总部”有怨。
却连这点怨,都不敢直白表露。
这给了楚慎行一个很好的角度。
他可以把自己伪装成一个与宋安一样心态的人,以此误导对方,减少对自己的疑虑。
楚慎行说:“你说‘不知如何回答’,却不说‘没有’——我猜一猜,你经历过‘惩罚’吗?”
宋安拧眉。
他面如冠玉,眉尖微微拢起时,多了点难言的弱态。此人的确有一副好样貌,若是好南风之人,恐怕会因宋安这幅模样而心生怜惜。偏偏此刻楚慎行看他,只想到宋安前面的话。
宋安在害他苦痛五百年之后,还要与他结为道侣!
楚慎行面色不动,心中却已泛起无数波澜。厌恶有之,愤恨有之。心念一起,他喉结滚动,压下神情,侧头,去看溪水边的弟子。
与他们所在的阴翳树林不同,秦子游在阳光下。
已经到九月末、十月初,但未有秋雨,于是天气尚未转凉。少年照旧一身短打,盘腿坐在地上,嘴里咬着一把小刀,手上忙活。
日光落下,照着溪水,同样照着少年。溪水粼粼,其中的淡粉色已经被冲刷而去。少年头发镀了淡淡金光,眉尖同样微拢,但是认认真真、一丝不苟地做事,将妖兽肉从骨架上剥离。他手上沾了血污,因动作持续太久,血液干涸,黏在手臂。大抵是影响到动作,少年看看自己衣袖,叹口气。
从平昌城离开时,秦老爷给儿子准备诸多行李。到现在,却有许多衣裳,已经因为各种缘故,不能再穿:或在与妖兽斗法时有损,或直接被楚慎行割开——若是小口子,秦子游会粗略缝一缝。他手艺不佳,但也不是多养尊处优的小少爷。但若直接成了碎布,那也别无他法。
不过少年不打算将坏掉的衣裳丢弃。
从西行,到南下,秦子游见了甚多光景。他知道,自己与父亲的距离只会越来越远。楚慎行已经习惯,少年却还会因此感怀。
看着徒儿动作,楚慎行眼睛眨动记下,转为心平气和。
他的心情波动,还是被宋安捕捉到一些。宋安觉得自己找到证据:莫非,楚安经历过惩罚世界?不过他这样与我讲话,他的系统,难道没一点意见?
宋安因之疑窦丛生。
他稳住语调,说:“我说了许多,该轮到楚道友你。”
楚慎行明白,今日谈话,恐怕就到这里。
也算收获许多。
他喝了最后一口酒。之后,把酒壶、酒盏,重新收入芥子袋。倒是宋安那边的小杯,楚慎行只当忘记,宋安也不多提,随手一弹,小杯化作灰飞。
楚慎行信口道:“我与你,子游只能选一个。这么说,你可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