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陈天子朱越而言,郭渡是逃将,带着自己最后的信任反叛。那之后,朱越面儿上不说,可着实有些心灰意冷。他看天下,看四分五裂的山河,闲来无事,还会数:西南是朕之皇叔,东北是朕之爱将。至于西北,嘿,这倒是群正正经经的反贼。
朱越因之意兴阑珊。
他很年幼时,或许也想过重振山河。然而待到长大,至今,快二十岁,就只愿深宫看戏,每日与妃嫔玩乐。偶尔午夜梦回,会想:太后知道我这副样子,大约也要失望透顶。
但到第二日天明,他站在城墙上,往四周望一圈儿,便又要“洒脱”起来——这个“陈天子”的名号,是因九州大乱,天下六分,所以还能放在他头上。可眼看郭渡快要攻下钟离郡,自己那好叔叔朱蒙亦蠢蠢欲动,已经与明郡出现几番小规模摩擦……朱越觉得,自己恐怕要不了多久,就要被“贬为庶人”。
这算是最好的结果。
至少他还活着,还能在高墙之中,过完自己的一生。
差一些,他或许在某方人马攻进姑苏时,就要被乱剑砍死——是不是真“乱剑”,就只有拿剑的人知道。
奈何这样环境里,总有人要“忠言逆耳”。
那人是他的御医,姓唐,很年轻,大约只比他大一些。明明只是个医官,却不想着治病救人,逮住机会,就要劝谏,苦口婆心,说天下如何,朱家如何。他看朱越,眼神炯炯,要他“振作”。
朱越最先听的时候,还觉得有趣。这实则是一种近似于看笑话的心理,他已经把姑苏城中所有戏班曲目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这两年,开始琢磨着让人每日去市井观察,然后让太监宫女们换上百姓衣裳,再把那些市井纠葛表演给他。
最先,是会觉得新鲜。可时日长久,朱越又开始无聊。
唐迟棠的出现,填补了这个“无聊”。那些曾经的辅君之臣死得死,逃得逃,朱越已经有几年,没听过类似言论。
所以他又觉得新鲜。
新鲜着、新鲜着,朱越意识到:他好像是认真的。
可他凭什么认真呢?
朱越兴味索然,说:“你讲得天花乱坠,又有何用处。”
唐迟棠看他,依然目光炯炯。朱越的被看得狼狈,视线越过她,去看唐迟棠背后跪坐着的那个“小郎君”——他琢磨很久了,和其他人一样,认定这是个女郎。朱越还和宫里的小太监打赌,他若赢了,小太监就继续留在宫内,等姑苏城被攻破。若输了,就放那小太监走。
逃吧。
逃到哪里,去何人麾下,都好过留在姑苏。
偏偏唐迟棠忽而一笑,说:“总是有用。”
此人太笃定,所以朱越挑眉:“哦?”
唐迟棠缓缓说:“陛下有心,便能等来盟友。”
朱越垂眼,发觉:我可能又遇到一个想要“挟天子令诸侯”的家伙。
但——
为什么不呢?
朱越笑一笑,说:“爱卿这样说,我便再等等。”
唐迟棠正要讲话,偏偏朱越又开口。这回,他直接道:“若我没等到,那柳卿啊,你可愿入宫?”
唐迟棠与柳莹闻言,俱是一怔。
朱越很轻慢,说:“我这皇后的位置,已经空了许多年了。”
柳莹听到这里,倒不至于恼怒。
她的年纪,实则可以当朱越曾祖母。所以柳莹心平气和,说:“陛下说笑了。一个男人,怎能当‘皇后’?”
朱越眯一眯眼睛,看她,“男人怎么就不能当?前朝也有韩子高,再早,有卫灵公与弥子瑕分桃。”
他还要继续数,不过柳莹还是那句:“陛下说笑。”
朱越看着她,最终,摇了摇头。
这场对话发生的时候,朱越也没想到,自己竟然真的能等来郭渡派来的使者。
……
……
于郭渡而言,自己与过去的主子平起平坐,演一场痛改前非戏码。往后,无论南征北战,他总算能丢掉“叛臣贼子”的名头,更名正言顺。
两边心思各异,好歹有共同目的,姑且讲和。
消息传回刘兴麾下,秦子游听闻,知晓:这两边,大约也有其他修士掺和。
这很正常。
一如他更改了姬卓与刘兴的命运,到现在,朱越也做出与历史上截然不同的选择。
秦子游只看现状。
姑苏城中只剩守城金吾卫,再无其他军事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