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华县的县令姓齐,是个中年儒生。他早年中举,一路走到殿试,却只得了三甲。之后,便被下派,当上八品县丞。
齐县令四处疏通关系,熬了几年,职位有所上升,被调到金华县,成了而今的县令。
此人出身低,好在善于与人相交,以此经营出些人脉。在任上时,也能被夸一句勤勉,算是百姓眼中的“好官”。
到金华县后,他知晓本地有一员外,姓王,这两年从朝中退下,回乡颐养天年。齐县令便动了心思,时常上门拜见,打着研究文章的名义。还会带上自己儿子,请王员外指点。
城中出现命案,齐县令头大如斗。一面是惊惧,虽说自己已经许久不曾出城,但儿子刚从外面回来!虽然现在还好好的,但谁也不能咬定日后无事。
另一面,就是为仕途忧心忡忡。眼看又要满三年一届的任期,他却撞上这等怪事。如此一来,哪怕有王员外给朝中故友写的几封信,齐县令也担心,自己可否得到升迁。
“唉!”
他正长叹,忽听有人来报,说有个小捕快,请了两位仙师回来。
齐县令皱眉,问:“是哪位捕快?”
“姓郭,”来人道,“叫郭初一那个。”
齐县令听着,眉尖拢得更紧。
吴国境内,有一个普遍存在的问题:府衙、县衙,大都隐隐有两股势力。其一,是朝廷委任的文官,这批人三年一换。其二,就是长久居于此处的捕头、捕快。
大多时候,两方相敬如宾。前者象征皇权,后者则多少身怀修为,却不能真正踏入仙门,于是在官衙内挂职,好谋一口饭吃。齐县令很早就开始和这群人打交道,深知“知人善用”的道理。
几年下来,他也知道郭初一是怎样的人。他找来的“仙师”,是真有本事,还是预备两方配合,借机捞一笔?
齐县令头痛。
旁边县丞问他,是否要出去看看。齐县令思来想去,叹道:“那就看看吧。”
倘若真是云游的仙师,总不好冷落人家。
想到这里,齐县令又吩咐:“你找人,去把妙云先生请来。”
他口中的“妙云先生”,则是城中道观玉清观的观主。妙云是炼气中期修士,算是整个金华县中修为最高的人。再者,毕竟有师门传承,小小金华县中,唯有他,能称得上“见多识广”。
等人走了,齐县令又沉思片刻,把整件事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觉得应该没什么遗漏,这才去花厅,预备见客。
前前后后,楚慎行与徒儿等了约莫一盏茶工夫,总算见到传闻中的齐县令。前面等待时,衙中捕头也来了,他修为和郭初一相仿,只是看起来更威武些,自我介绍,说他姓李,诨名李大彪。
楚慎行冷眼看,知道此人虽与郭初一同为炼气前期,但修为要略高些。
他是抱着“陪徒儿”的心态,于是从始至终,都未说什么话,只在一边喝茶,听徒儿再和李捕头讲话,确认前面郭初一的讲述中有无缺漏。李大彪和郭初一对视一眼,更不敢掉以轻心。
片刻后,齐县令来了。他看着李大彪和郭初一对楚、秦师徒毕恭毕敬的态度,心中仍未全信,却也提着心,往前拱手。
秦子游下意识想和他见礼,但他未起身,便觉得一道灵气压来。楚慎行以神识吩咐:“子游,莫动。”
虽然已经是筑基修为,但徒儿的心态,依然停留在凡人时期啊。
好在足够听话。师尊这样说,秦子游一怔,乖乖不动。
楚慎行袖中的青藤窜动了下。他神色不动,望向齐县令,听对方问:“只是尚不知,仙师师从何门?”
齐县令说着,心里快速划过几个在吴国境内的小门派。
在儒风弟子看来,归元宗可望而不可即。可又有无数人,连儒风寺的门槛都迈不进。
楚慎行明白这些。他想了片刻,随口说:“我与徒儿,是百通门弟子。”同时,密音对徒儿讲话。
齐县令迟疑。
那冷淡、高高在上的仙师不再开口,倒是旁边的小郎笑了下,说:“我与师尊从秦国来。师门名声不显,县令若未听过,也不稀奇。”
齐县令松一口气。
原来如此啊。
他踟蹰,解释:“两位仙师有所不知,早前,我已给儒风寺发帖。”
那小郎便挑眉,说:“早前是什么时候?儒风弟子若要赶来,至少要十天半月。这段时日,你莫非就静心等着?”
齐县令:“呃。”
秦子游看他,“我是听闻,县令家的公子刚打西边回来,一样是走水路。只是县令这样,倒像全不担心?”
楚慎行听着,端起茶盏,抿一口,掩住自己唇边笑意。
他稍稍提点了子游一句,子游便能融会贯通。讲话时,甚至用上灵气,以此震慑。
齐县令只觉自己胸膛器脏都在随这小郎的话而震荡,别的不说,至少他此刻的确信了,这是两个有些修为的仙师。
“自然还是担心的。”齐县令改口,“只是往后,儒风弟子若来了,我却不知如何交代。”
把为难摆在面上。
秦子游笑道:“你担心这个?莫怕,师尊和儒风弟子是有几分交情。”
齐县令闭嘴。话说到这一步,他只能赔笑,心下暗道:妙云先生怎么还不来?
秦子游已经问:“我听李捕头、郭捕快说了些案中细节。”
齐县令暗暗埋怨那两人多事,面儿上照样是笑,转眼,记起什么,又换成忧虑神色。他是一方父母官,如今治下出事,于情于理,都不该有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