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花了半月时间,日夜兼程,全力赶路。其中,自在峰五人又从楚慎行处各得了几枚上品元灵丹,好补充灵气。
他们讲好,这些也一并折入对金羚头领一身灵宝的分配之中。
终于,八月末,一行人回到边城。
在孟知竹等人看来,他们运气实在不错,一路都没有遇见宵小。几人庆幸,却不知道,这一路往东,他们实则几次遭人窥探,只是那些窥探目光最终都被青藤驱赶的妖兽骇走。
慢慢地,无人缀在几人身后。
唯有秦子游察觉一些。但在与陆处安那场谈话之后,秦子游警惕许多,小心翼翼,连眼神都收敛。
体现在楚慎行眼中,就是徒儿和自在峰等人打成一片,没有更多心思分给自己。
他算不上孤家寡人,但从前只有师徒二人时,秦子游对青藤的逗弄,对自己的撒娇——眼睛里沉着星辉,嗓音拉得很长,叫他“师尊”;和他并肩坐着,半边身体挨在一起,又要无辜地看他,简直是故意招惹青藤缠身;那天在绿洲时,脸颊靠在他肩膀上……一时之间,全部不见了。
楚慎行花了点时间,告诉自己:这样才对。
二十二岁的楚慎行会与公孙竹、李鸿论剑,又到一百余岁,已经成为首席师兄时,与自在峰的孟知竹姐弟等人相交。这么说来,二十二岁的秦子游该有自己的伙伴。
他从来这么觉得,从来看好秦子游与旁人交际。在云梦时是这样,到了这炙土之地,自然不会不同。
楚慎行一边这么想,一边索然无味地收起刚刚绞杀了一头妖兽的青藤。
……
……
正如儒风寺在云梦有别府,自在峰在边城亦建立了落脚处。
孟知竹等人这才对楚、秦师徒亮明身份。楚慎行自然早就得知,并不惊讶。秦子游倒是配合地轻轻“啊”一声,讲:“原来如此。”
孟知竹提议,不若王、孙两位道友先在此地歇息一日,等到明日午时,几人再相会,共取灵宝。
筑基之后虽然无需睡眠,但长久提心,仍会另有一番疲惫。
秦子游看一眼楚慎行,楚慎行不动声色,颔首。
孟知竹等人也看出来,这两人中,虽然“孙道友”是剑修,天资卓绝。但更多时候,拿主意的还是那个年长些的丹修。
孟瑶和方君璧先去自己住处,孟知竹则亲自引楚、秦师徒去安排给他们的小院。几人又聊了几句,约定见面地点,孟知竹方才离去。
门一关,里面只剩楚慎行与秦子游。再进屋中,没有床铺,倒是有两个玉榻。上面灵气流转,大约也是一样灵器。此外布了聚灵阵,整个屋子宛若一个小型洞府,踏入之后,便觉得丹田一阵暖融。
楚慎行视线落在徒儿身上。
秦子游眨了下眼睛,自发地在一个玉榻上坐下,笑道:“师尊,我此前倒是想过,孟知竹他们该有一番来历。却不曾想,竟是自在峰峰主的亲生骨肉。”
楚慎行淡淡“嗯”了声,也坐在一边。
他听秦子游念念叨叨,倒是有了些从前的氛围。秦子游叹口气,感叹自己开始修行之后,竟是第一次见哪位金丹修士有子嗣。他说着,手撑着下巴,完全不是要打坐入定的样子,而是和师尊如往常一样谈天说地。
——这是秦子游痛定思痛的结果。
要是一味躲避,难免让师尊察觉不对。所以他一路与孟知竹等人打交道,仔细看陆处安如何对待心上人。而后,秦子游若有所悟。
他听几人谈起,说家中长辈属意让孟知竹与谢湘湘结为道侣。也在话语间提到,孟知竹有一个姐姐,已经成婚。
秦子游想到这里,顺口说:“只是不知道孟知竹那位胞姐,究竟是与何人双修。”
楚慎行听了,难得意外。
他一直知道,因自己回来,所以许多事都有了变化。最简单的,有熊氏秘境提前开启,并且不会在为吴国皇室所用。此外,假若自己与子游没有经过楚国山岭,温如莹与梅如故恐怕要折在宋宅。
还有白皎。
有白天权对子嗣的执念在,白皎多半依然会出生。只是这回,白天权寻不到闵月,又很难找到第二个天阴之体,只得换一个炉鼎。这样一来,白皎的体质恐怕要有不同。
但那依然会是白皎。
其中牵扯许多隐秘往事,在归元宗的三百年里,白皎尝试着探究过,也含糊与楚慎行、程云清提起一些。楚慎行当时听了,有讶然,却也提不起更多情绪。可若子游知道,恐怕会有截然不同的反应吧。
话说回来,这些改变,都是他们亲身经历、推动。可孟知兰的婚事,却出乎楚慎行意料。他回想自己与子游一路经历,左右推敲,想不到哪一件事会影响远在秦国的自在峰峰主之女。
好在这也不算多隐秘的问题。
楚慎行说:“若有疑问,明日问问便是了。”
秦子游笑吟吟点头:“也对。”一顿,迟疑一下,视线落在师尊身上。楚慎行心有预感,但片刻后,秦子游带一点故作出来的不介意,问“师尊,怎么有几日都不见青藤”的时候,楚慎行眼皮还是轻轻颤了下。
他不免想起那天藤蔓缠着徒儿身体,一点点摩挲,从脚踝往上,几乎要勾到脖颈。当时,子游被磨得那么难过,又可怜兮兮地叫他,让楚慎行想要欺负地更多。
楚慎行沉默片刻,心中微动,问:“你想他了?”
他也说不好自己想要一个什么答案。
只是心思提起一些,模模糊糊想,或许——
自己和宋安还是不一样的。
他这样说,却不曾想,秦子游轻快地点头。
他说:“是呀!”
楚慎行都没想到,听到这句话之后,青藤竟然是全然平息的。他心平气和,只觉得自己从未有过这样舒心的时候,唇角都不自觉地勾起些。
偏偏秦子游又说了第二句话。
他说:“我从前读话本,上面讲过许多灵宠。后来与师尊一路走来,见到了唐道友那边的绿衣,还有许多其他灵兽……可这之中,还是师尊的青藤最聪颖,又能为师尊掠阵、助战。便是平日,也可以化作毛笔、化作灵剑。”
楚慎行听着,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他。
秦子游声音渐轻,犹疑着叫了声:“师……尊?”
楚慎行却在此刻微微笑了下。
他讲话,嗓音若玉石相击,带出一股无言的冷意:“是吗?”
秦子游心里莫名一揪。
他看师尊:依然是从前那道身影,姿容清隽,鸾停鹄峙。
秦子游下意识觉得,自己话里一定有哪里不对,可他仔细想来,却实在不知缘由。
所以他继续讲下去:“……是,再没有更好的灵宠了。”
青藤静静盘在楚慎行手腕上。
而后,干脆化作人修皮肤,彻底敛入金丹修士的身体。
秦子游是很敏锐的。楚慎行知道这点,但他没想到,这样聪颖、过往自己心情略有起伏,都要察觉到的子游,竟然从头到尾,都没意识到,原来青藤就是他师尊本人。
楚慎行反复想:这——不能怪他。
毕竟子游对修行一事的所有常识,都来源于楚慎行。
但楚慎行原先觉得,子游曾亲眼见到闵月魂灵落入露阳草,又有往后许多年,青藤为他喂招,为他掠阵……甚至和他那么亲密,会勾着子游的肩膀,一点点摩挲他的脸颊。甚至会缠上他的腰,有更深一重接触。
可他只当那是灵宠。
并不知道一次次勾上自己肩膀的,把他推到师尊怀里的,正是楚慎行。
秦子游停顿片刻,察觉什么,问:“师尊,我说错什么了吗?”
楚慎行看他。
他想:我应该告诉子游的,不能让他再误会下去。
又想:可倘若这么告诉他,岂不是明白让他知道,自己的师尊并非什么庄重之人,而是那么喜欢欺负他。
从前楚慎行只当秦子游知道,于是并无太多讲究。可现在,他骤然得知,在子游看来,“师尊”与“青藤”是分作两边。换言之,子游眼中,他和自己的关系,恐怕未有那样亲密无间。
楚慎行说:“你误会了一件事。”
秦子游困惑,眨眼。
他迟疑,“与青藤有关?”
楚慎行轻轻“嗯”了声。
秦子游屏息静气,不知如何接口。楚慎行斟酌,说:“子游,我答应你不欺瞒,但此事,也的确一时不知如何告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