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寂多年的宅邸在这一刻骤然苏醒,突如其来的嗓音宛若潮水,涌向四方。
精纯灵气荡过楚慎行与秦子游的身体时,讲话的嗓音停顿下来,轻轻“咦”一声,似有惊诧。
楚慎行明显感觉到,这一声后,一股神识压来,探查自己的道基。
他面色不动,倒是有些忧心子游。心思一出,那道嗓音又说话,比先前松快许多,仔细听来竟有笑意,是说:“原来是两个归元后辈。”
秦子游心尖一跳。
他再清楚不过。自己并未拜入归元宗,如何能说是“归元后辈”?但再细想,师尊授予他的,可不正是归元心法、剑术?照这个道理看,这道嗓音所说也不算错。
秦子游考虑这些,楚慎行镇定自若,唤他:“子游,来拜见老祖。”
秦子游眨眼,疑窦丛生。
老祖?归元后辈……
所有线索在此刻链接在一处,秦子游福至心灵。
原来——如此!
师尊在归元宗修习三百年,曾是剑峰峰主门下徒儿,他自然能分辨出逍遥老祖的手笔!
师门长辈留下的传承,师尊能看懂,也理所应当。
秦子游心头狂跳,又有疑问。所有人都说逍遥老祖以桃李之道得证本心,这话被师尊笑话过,但师尊也未否认,逍遥老祖的确已在万年前飞升。既然如此,他们遇到的又是什么?
怀揣这些困惑,秦子游规规矩矩拜下,听到那个嗓音里带一点笑,说:“好。”
原先暗下的光线再度亮起,一道模糊的人影出现在楚、秦二人身前。
此人身长八尺,面目宽和慈惠,一身青色道袍,视线落在楚慎行身上。他察觉什么,又在楚慎行与秦子游身上来回看一看,眉尖略微拢起,“你们……”
楚慎行面色不动,与徒儿一同行礼,口中称:“晚辈乃归元宗四百九十八代剑峰弟子,见过老祖。”
二十年一次收徒,每次收徒的弟子合称“一代”。
听到这话,逍遥老祖的心思略微分散,长叹一声:“竟已过去这么多年。”
秦子游正踟蹰,不知如何介绍自己身份,忽听师尊继续开口,仍然显得从容,对眼前老祖宗说:“这是我的徒弟,却不算是归元弟子了。”
逍遥老祖缓缓“哦”一声,尾音上扬。
楚慎行脑海中出现一道神识,问:“你与这小辈同出一魂,却似比他年长八百余岁,又托身于藤枝——他知道这些否?”
楚慎行瞳孔一缩。
他没想到,自己的底细,竟被逍遥老祖一眼洞穿!
可在绝对的力量压制前,似乎也无需隐瞒。
楚慎行理顺心思,尚且平静,以密音回答:“子游并不知晓。”
逍遥老祖便叹:“看来还有其他变故,你且说予我听。”
他与楚慎行传音入密,同时,目光落在自在峰五人身上。在看到方君璧腹上伤口时,逍遥老祖面容忽冷。
细密灵气向方君璧五人涌去,拔除他们丹田、经脉中萦绕的白雾,再为方君璧疗伤。
等到方君璧伤口恢复,自在峰五人仍旧未醒。
逍遥老祖一心多用。
他听楚慎行讲明过往经历:被污为魔族,压入思过崖。荏苒五百年,骨肉尽成灰。脱身附藤枝,天雷滚滚来。回归少年时,与仇人相见……
同时,逍遥老祖一挥袖子,屋外“隆隆”作响,房屋再度移位。
角落书案上飞起五张宣纸,毛笔迅速在上面写字,再随上自在峰五人,被一同送到不同屋内。
做完这些,楚慎行恰好讲到“系统”。他有心观察,想知道眼前老祖是否知晓更多。秦子游有疑惑,楚慎行却能猜到,自己与徒儿面前并非老祖真身,而是千年万年前留下的分魂,未有在大千世界中的记忆。饶是如此,楚慎行依然认为,老祖定比自己博闻广见,能停留多久都不可知,但他兴许会有线索。
然而楚慎行还是失望了。
逍遥老祖听楚慎行讲完这些,面有不悦之色,却和楚慎行一样,只猜测“系统”是哪位其他大千世界的老祖留下的神识。
至于楚慎行重回八百年前一事,倒是让逍遥老祖更加留心。
他十分仔细,问清楚慎行被天雷追逐时的情形。在楚慎行看,这就是有所猜测。
可当楚慎行问:“还请老祖指教。”
逍遥老祖只是垂眼笑道:“莫急,还是先来与我讲讲,这万年间,碧元大陆有何奇闻异事。”
他说着话,又一挥袖,三人出现在一处亭中。流水潺潺,山石林立。亭中有桌,桌上有灵酒。逍遥老祖并不因身份而倨傲,而是颇有兴致,请楚、秦师徒共饮。
秦子游不知道师尊已经和逍遥老祖谈了许多。
在他看来,短短时间内,只发生了三件事。
其一,他与师尊阐明身份,拜见师门长辈;
其二,逍遥老祖安顿自在峰五人;
其三,就是现在,老祖说,想听听万年中碧元大陆上的变故,而后引他们来此处,要与小辈喝酒同乐。
如果在凡间,这时该由辈分最小的秦子游斟酒。可在场俱是修士,自然省去这一遭。酒壶自然而然浮起、偏倒,灵酒倾泻而下。浓浓灵气溢散,秦子游看着,喉结滚动,默念:我大约不能多喝。
楚慎行亦说:“子游,你只得喝半杯。”
逍遥老祖听了,不以为意地笑一下,说:“你倒是关切秦小友。”
楚慎行微微一笑,说:“自然。”
逍遥老祖看他,目光中仍带探究,楚慎行坦然。
待灵酒入口,温和的灵气冲刷经脉,汇入丹田。秦子游有些熏熏然,抿上一点,先炼化。在这过程中,心绪起伏,竟又一次顿悟。
逍遥老祖看着,不知想到什么,长叹:“你方才说,这万年中,碧元大陆上都没有飞升之人?”
楚慎行从徒儿带着晕红的隽秀面孔上收回视线,答:“对。老祖有所不知,”他讲了魔族,讲了魔修,讲到三千年一次的正邪大战,而后沉吟片刻,随手布了个隔音阵,确保顿悟之中的徒儿不会听到自己与逍遥老祖讲话,才缓缓开口,“我始终在想,当年之事,师尊是顺水推舟,还是筹谋已久?此前魔修的痕迹,究竟与他有关否?”
这不是他要念宋安的好,而是两种情形下,他要面对的敌人迥然不同。
若是前者,就是魔族始终虎视眈眈。
逍遥老祖听着,眉尖微拢。
他一样喝酒。对于秦子游来说过于浓烈的酒水,在逍遥老祖这儿如同淡水。酒壶看似不大,其中酒酿却似无穷无尽。楚慎行偶尔尝些,不过以唇略沾,一样不贪杯。逍遥老祖看了,还额外夸一句:“你与秦小友皆心性上佳,不错。”停一停,含笑,“也是,毕竟是同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