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扑扑的鲛人并未察觉到楚慎行看去的目光。
倒是秦子游,种种情绪过后,他镇定许多,还提出:“师尊,你方才斩杀众多鲛怪——我从前听闻,鲛怪往往聚族而居。如此一来,余下的鲛怪可会报复?”
楚慎行收回视线,答:“兴许会。”
秦子游起先忧虑,但看楚慎行从容的样子,知道师尊大约早已想到这点,也有法子应对。他再细问,楚慎行便说:“你且看这是什么。”
一截藤蔓从船舷方向过来,攀上秦子游肩膀。
藤枝蹭一蹭青年面颊,而后,藤枝退开,露出下方一个蜷着的、显然收拢了什么东西的叶片。
秦子游视线落在上面,“这是?”
叶片在师徒二人面前展开。
楚慎行提醒:“莫要闻它。”
有了前面经验,秦子游知道,师尊这样说,一定有他的道理。
他乖乖照做,又一次封闭嗅觉。
碧色叶片上,是一块块凝固起来、宛若细碎石块的鲜红鲛血。
秦子游看着这些娇艳欲滴的鲛血,心想:倒是好看。
让他想到有熊氏秘境中时,他在姑苏皇宫看过的几样贵宝:镶嵌在女郎发簪上的红宝石、玛瑙,在灯火下熠熠生辉,闪动诱人光芒。
这么漂亮的东西,闻一闻,又有什么危害?
秦子游迟疑。
他当然相信师尊那样吩咐,一定是为自己好。但一来,鲛人已死,楚慎行就在旁边。秦子游很确信,自己一定、一定,不会有半分危险。二来,鲛人有瑰丽无双的面孔,连死去之后留下的血液也这么好看。他从师尊神识传递来的画面听过鲛人唱歌,便也想知道鲛血会有何不同。
两者相加,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前一项。在楚慎行捏诀、将几块鲛血分开时,秦子游悄悄撤去对嗅觉的封闭。
他迅速后悔!
怎么这么——
这么臭啊!
浓烈的腥臭味直直往鼻腔钻去,秦子游惨淡地觉得,叶片已经打开许久,自己也在这恶臭环境中站了许久,恐怕连头发、衣服,都沾上这难言腥臭。
青年干呕一下,连忙捂住口鼻,再记起什么,重新封住自己嗅觉,而后苦着脸,看楚慎行。
楚慎行:“……”
秦子游往他身边蹭一蹭,小声叫:“师尊。”
楚慎行哭笑不得。他手上捏诀,不好动作,好在仍有藤枝能用。
青藤安慰地拍拍秦子游发顶,再揉揉面颊。
楚慎行试着分散徒儿注意力,正色说:“子游,你看此阵。”
秦子游嗓音闷闷,却不听楚慎行的话,而是依旧恍惚:“怎么会这么臭啊!”
方才没有嗅觉,不觉得哪里不对。可此刻知道了,他张嘴讲话,都要犹豫再三,生怕臭味钻进嘴巴里。
楚慎行一顿,笑道:“鲛怪容色秾丽,偏性情残暴,以伤人为乐。鲛血若凡人珠宝,却恶臭不堪。你知晓这两点,莫非就没什么心得感悟?”
秦子游用控诉目光看他,脸颊鼓起来,看得楚慎行手痒。青藤缓缓往前,又要点上青年面颊。这一回,被秦子游一把抓住。
秦子游抓着藤枝,也不说话,只直直看楚慎行。
楚慎行好整以暇看他。
秦子游说:“这种时候,就莫要说这些大道理了啊!”
楚慎行:“哦?”
秦子游原先与楚慎行并肩,但两人讲话时,他蹭到楚慎行侧后方,抓着师尊腰背处的衣裳,义正辞严:“还是快快布阵吧!”一顿,确认,“布过阵后,这气味?”
楚慎行更想笑了。他看秦子游如临大敌,恐怕从前面对再凶恶的妖兽,都不若面对眼前一捧鲛血警惕。这样神情,让楚慎行更想多逗逗他。但他稍稍侧头,秦子游就猛然往后。
楚慎行挑眉。
秦子游说:“师尊,布阵?”
楚慎行看他,不言不语,想知道徒儿还能有什么表现。可他这番神色,似乎又让秦子游误会什么。片刻后,秦子游眼睛比起来,似乎是咬咬牙,心一横,过来亲他。
楚慎行似乎能听到徒儿识海中传来的意识。
“这么臭,不想亲……”
“可师尊亲起来很舒服。”
“但还是——”
俨然天人交战。
楚慎行终于忍不住扯起唇角。
他起先觉得子游可爱,到这里,开始由衷地觉得,徒儿实在不易。想到这里,楚慎行手上捏诀速度快了许多,同时考虑徒儿心情,传音入密。
简要分说灵阵之余,也讲到其中渊源:“你此前忧心鲛怪报复,是了,有这样忧虑的不只你一人,还有诸多前辈,此阵也是由此而来,以鲛血为阵眼,可做威慑。”
原本凝固成块的鲛血开始流动,却并非成为液体,而是变做更细的沙。楚慎行将灵气灌入其中,这柔沙一样的鲛血便四散开来,落在渔船外壁。
楚慎行问:“可记下了?”
秦子游虽对鲛血意见颇多,但到真正正经的时候,还是上心。他点头,在楚慎行面前抬起手指,不用鲛血,而是简单用灵气勾勒一遍方才的阵法。楚慎行看在眼中,指出几处小错,秦子游虚心接受、修正。
师徒二人其乐融融。
如果忽略掉秦子游偶尔看一眼船壁、纠结的面色,还有远方那个在阵成之时瑟缩一下,却依然跟上来的灰扑扑鲛人,此情此景,兴许值得用来绘一幅“师徒和乐图”。
有海风灌在船上,将白色法衣袖子吹到鼓起。
秦子游视线总要被吸引。
他头发被发带扎住,简单垂下,发丝随着海风翻飞。
青年面如冠玉,有了几分“仙长”气度。
楚慎行看片刻,觉得这样拖下去,子游迟早要崩溃一次,于是好心说:“子游,可以了。”
秦子游犹疑地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