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密槐荫里,江彻端然坐于马背,目光牢牢锁在沈蔻身上。
巷子不算太长,这时节春风熏暖,临墙的绿草渐渐茂盛,有芍药含苞,梨花初绽。
沈蔻穿了身家常的玉色春衫,长裙曳地,半臂里的纱袖随风轻卷。满头青丝只用珠钗挽起,不见多余的花钿珠玉装饰,却因脖颈修长,肌肤娇嫩,愈见楚楚柔婉之态。
巷里起了风,她轻捋碎发,半垂蓁首。
江彻前几次只是遥遥望她,这会儿缓缓催马前行,隔着十来步的距离,可将她的容色打量得一清二楚。黛眉杏眼,肤白如雪,不见钗簪耳坠的装饰,反而显得利落干净,像是道旁的灼灼桃花,天然清丽。
他的心头也随之剧震。
实在太像了!
不是说像顾柔,而是与他那日忆起的模样万分相像,身量、步态、眉眼、唇鼻,无不让他觉得熟悉,连她抿唇时极浅的酒窝是毫无二致。在他的目光挪向柔嫩唇瓣时,又有一副画面忽然闯入脑海——
少女酒醉后双颊酡红,只穿单薄纱衣侧卧在红绡帐里,香肩半露,鬓发如云。
屋中充斥甜香,令他满身燥热。
那似乎是在戚家的宅子里……
江彻心神骤紧,眸色愈深。
两人相向而行愈来愈近,擦肩而过时,江彻嗅到一股熟悉的淡香。
心底有一瞬剜痛。
他忽地侧身靠近,伸手搭在她肩上,“沈蔻。”
沈蔻触到火炭似的闪到旁边,整个人几乎贴在墙上,蹙眉微恼道:“你做什么!”斥责之间,眼神里的戒备毫不掩饰,似将他视作市井里的孟浪轻浮之徒,避之不及。
江彻惊而回神,有点尴尬地收回了手。
“抱歉。”他垂目沉声。
兴许是被那香艳旖旎的画面诱走了神思,他刚才贸然出手,确实是失态了。然而心里疑惑愈浓,他清了清嗓子,以手理袖权作掩饰,微微俯身道:“贸然打扰,其实是有件事想请教。不知姑娘与东林街的戚老夫人,可是熟识?”
“算不上太熟。”沈蔻淡声。
江彻颔首,目光在她眉眼间徐徐打转。极漂亮的一双眼睛,像是春光映照的清泉,清澈见底。藏于眼底的陌生与提防也毫不掩饰,显然是他方才举止突兀,令她误认作了歹人。遂竭力温声,道:“放心,我不是歹人。”
沈蔻轻轻点了点脑袋。
江彻接着又问:“听说戚家新收了个义女,也是姓沈,可是姑娘?”
义女二字落入耳中,沈蔻心头乍跳。
她下意识垂眸,伸手去理被风吹乱的裙角。那日在澄园中,她分明拒绝了戚家婆媳,江彻怎会听见这般无稽的传闻?莫非……可怕的猜测被迅速压下,她只状若随意地道:“兴许是别人吧,我有父母亲,无需再认义母。”
说罢,再不敢逗留,挽着竹篮走了。
剩江彻独自立于风中,疑窦更浓。
他记得那日强行挖出的记忆里,戚老夫人说收了她做季氏的义女,而沈蔻神情娇羞,对他很是殷勤。甚至于方才遇见,他还忆起那般香艳的画面。可如今,她的名字、容貌与记忆无差,这事儿却错了?
江彻凝目沉眉,瞧着她的背影走过拐角,只好催马离开。
外头杨固已等候多时,好容易等到他出来,忙请他行至僻静处,压低了声音道:“方才杨凝派人传信,说薛氏招了。陆元道确实没死,是被人偷梁换柱弄出天牢,躲在了五仙岭,背后是谢峤在安排,当日所谓的证词亦是诬陷。红丸案中,顾家和左相恐怕都是冤枉的!”
极低的声音,却令江彻心头剧震。
他霎时收敛了心绪,神色骤肃,“安排人去五仙岭,找到陆元道的踪迹!”
杨固应命而去,江彻亦拍马回府。
是夜,江彻睡得十分踏实,直至三日之后噩梦再临,将他拖进无底深渊。
他从梦中惊醒,心跳迅疾如鼓。
皱眉瞧了眼摆在床头的画像,江彻已万分确信,他这噩梦唯有亲眼见到沈蔻可解,就像到日子就得吃药似的,看她的画像全然无用。这种事情实在诡异,加上那些不时闪出的古怪画面,江彻甚至有些怀疑,这噩梦会不会跟那些零散浮出的记忆有关?
他头疼地揉了揉眉心,起身去了书房。
反正没觉可睡,不如翻几本兵书。
翌日,杨固在天蒙蒙亮时起身,瞧见自家主子坐在窗畔,静如石雕,像是独自读了整夜的书,心里不由钦佩,还在上值时恭维了几句。江彻有苦说不出,只吩咐他派人照看好沈蔻,盯着她的动静,勿令有所闪失,再备份贺寿的礼送到戚家。
——再过两日,是戚老夫人的寿辰。
戚家虽不算贵重门庭,却与江彻交情颇深。
因阮昭仪未入宫时与戚家姑娘相交甚笃,后来戚氏嫁入公府,时常入宫探望,亦借公府的名头暗中相助,令阮昭仪极为感激。江彻因此颇敬重戚家母女,待戚氏诞下顾柔,也格外照拂。
如今戚老夫人贺寿,江彻打算亲自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