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门响,他遽然抬头看过去。
刺目的天光倾泄而入,随同进来的是锦衣玉带的昂藏身影,背着光都能觉出神情中的冷硬狠厉。陆元道在杨凝手里吃尽苦头,好容易瞧见江彻,像是将溺之人看到救命稻草,手脚并用便往江彻脚边爬过去,哑着声音道:“穆王爷,饶命,饶命。”
“想清楚了?”
“王爷尽管问……”陆元道满身是伤的趴在地上,气息都带着血腥味,“小人,小人绝不敢隐瞒。”
江彻冷眼斜睨,就着他面前的椅子坐下。
“那枚红丸,谁让你做的?”
“襄平侯府的谢侯爷,是他让我做出红丸交给太医张霖,栽赃给兴国公。小人也是被他胁迫,不得已背叛顾家……”陆元道说至此处,猛地咳起来,气息牵动脏腑伤处,疼得整个人几乎痉挛。
江彻视若无睹,“如何要挟?”
陆元道强忍着剧痛,将谢峤如何捏住他的把柄,如何密谋此事,又如何从天牢中将他救出,交代得干干净净。末了,又道:“那红丸药力不重,即便是喂给孩子……也不至于立时要了性命。这背后恐怕另有隐情,并非小人一人之罪,还请王爷……明查。”
说至此处,他似耗尽气力,趴在地上大口喘息。
江彻却是眉峰微动。
他先前就觉得红丸案有蹊跷。毕竟皇帝和苏美人都极谨慎,喂给小皇子的药都是经体质很弱的宫女尝了一半的,若仅凭半粒药丸之力就能令小皇子丧命,那宫女体质极弱,怎会毫发无伤?
但彼时帝王震怒,整个后宫草木皆兵,宫女指尖血中又有红丸之毒,他连毒药配伍都不清楚,如何能插手?
直到此刻听到陆元道这番话。
江彻猛地俯身凑近,“你方才说,谢峤三月时就与你密谋此事,定了红丸的配伍?”
“小人不敢欺瞒。”
“你怀疑除了这红丸,还有旁的毒?”
“小人当日曾探过谢侯的口风,觉得这点毒不足以毙命,他只说……另有安排。”陆元道闷声说着,歇了半晌,又道:“后来小人曾在五仙岭看到几种药材,若能调配成药,每日少量喂给孩子,可令体质渐弱,便是医家都很难看出端倪。这药……”
极虚弱的声音,似难以支撑。
江彻却霎时明白过来,“这药与红丸相遇,却可令人毙命!”
“王爷……英明。”
屋中霎时陷入安静。
江彻与杨凝面面相觑,均未料谢峤竟会阴毒至此,平白令小皇子染疾,再以红丸栽赃。倒是陆元道强撑着一口气,极费力地伸了伸手,道:“小人都招供干净了,王爷可否……饶小人不死?”
江彻未应,只道:“那药可有线索?”
陆元道只说他是无意间在一处隐蔽的山洞发现,或许是有人藏着以备往后再用,至于是谁藏的,却不得而知。说完这些,见江彻冷眉不语,他又竭力回想,好半天,才忽然挣扎起身道:“县令……万安县那个县令……是被谢侯的心腹栽赃,他或许知道什么……”
声音断续,却令江彻神色骤变。
万安县的县令,沈有望。
沈蔻的父亲?
他猛地想起什么,心头突突直跳,将陆元道逼问了会儿,没能再问出什么后,当即出府去寻沈蔻。
*
海棠小院里,沈蔻正阖目沐浴。
那日择定了住处后,她与钟氏没多耽搁,尽早搬了过来安置。不过如此一来,先前耗尽积蓄买的院落难免空置。院子地段绝佳,寸土寸金,母女俩手头并不宽裕,商量过后便托了牙行,欲将小院按月赁出去。
买主很快就有了。
钟氏素来温柔细致,因搬走时忙着收拾箱笼衣裳,屋里尚有点乱,今日便带沈蔻过去,将院落从里到外打扫洁净,连同厨房里的炊具都清洗了一遍。
这般忙活下来,沈蔻累出了满身的汗,且盛夏原就暑热,出汗后愈发腻得难受。
回到住处忙烧了热水,抬进屋中。
浑身薄汗洗尽,那股黏腻的难受亦尽数驱散,她又换了桶水,掺入香浓花露,整个人浸在温热香汤时,四肢百骸莫不惬意舒适。热气熏得人直欲犯困,神思游荡之际,隔墙忽然传来轻微的动静。
沈蔻眯眼凝神细听,心头微微一跳。
她似乎听到了江彻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