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得得,沿山道渐渐驰远。
江彻亲自引路,带沈蔻去王府在京郊的别苑安置,沈蔻骑马混在队伍里?,心里?却还在琢磨这次蹊跷的突袭。
她最初以为是彭王主使了这场偷袭。
毕竟那些贼人并未伤旁人性命,看架势是想活捉她——若当时营救不及,她滚落山坡后昏迷重伤,毫无反抗之力,定是最合对方的心意。京城之中有这般手段和动机,且敢在光天化日下嚣张行事的,就只有色迷心窍的彭王。
但?听江彻的意思,主使不像彭王。
而谢无相的态度也很奇怪。
沈蔻翻来覆去地琢磨,想起江彻提到先前京城里曾有人尾随她时,谢无相似对此知情;在江彻暗示主使后,原本受了牵累的谢无相却面露歉然,还说会给她交待;甚至于江彻先前说彭王心怀不轨时,连带着说谢峤并非善类。
莫非,这事跟谢峤有关?
以谢无相和曾俭的性情,平素对周围人约束极严,不会轻易泄露行踪。但?若背后主使是谢家的人,想蒙混过关,骗取消息就容易得多。
这念头窜出来,沈蔻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下意识就想否决。
毕竟她与谢峤无怨无仇,堂堂一位侯爷,何必兴师动众地对她下手?
但?若这猜测属实……
父亲曾说构陷他的那人权势极重,非沈家这种寻常小门户所能抵挡。以襄平侯府的能耐,想构陷个毫无根底的小县令,绝非难事。谢无相性情冷僻,与谢侯父子的关系似颇冷淡,定不会知道个中内情?。但?以谢峤的身份,想过问戏班的行程简直轻而易举。
那么,谢峤对她动手,怕是跟父亲有关!
沈蔻五指骤缩,捏紧了缰绳。
前世她整颗心都扑在江彻身上,对襄平侯府甚少留意,后来糊里?糊涂的投湖而死,看到那本书时,里?头也只零星记叙关乎顾柔的事,于沈家只字不提。如?今她即便想挖些线索,也?无从下手,只能凭这零星的迹象揣测琢磨。
越是揣测,就越是担忧焦灼。
沈蔻强忍身上酸痛,好容易挨到王府别苑,翻身下马后,忙向江彻屈膝道:“我心里?有许多疑惑,想跟王爷请教。”
“进去再说。”江彻阔步领路,带她入内。
*
别苑里?有客舍,是座很精致的阁楼,这会儿夕阳斜照,晚风渐凉,楼前树影婆娑。恭候的仆妇丫鬟齐声行礼,见江彻摆了摆手,忙躬身退出,待屋门掩上,里?头便只剩两人相对。
沈蔻再难按捺,低声道:“今日这事的主使难道与谢府有关?”疾步赶路后气息微喘,她双眸焦灼,胸口起伏。
江彻有点意外,却未否认。
“只是猜测,尚无实据。”他说。
沈蔻眉心乱跳,紧追不舍道:“是因为家父的案子吧?他流放在外,离京城那么远,又无人照应,会不会遇到麻烦——”焦灼的声音猛然卡住,她诧异地看了眼江彻按在她肩头的那只手,仰头望向他,目露不解。
江彻叹了口气,轻拍她秀肩。
“令尊一切无恙,无需担心。”极缓和的语气,似有意安抚,似颇感无奈,便连他惯常清寒冷厉的目光都带了柔色。
沈蔻下意识垂眸,心头微跳。
这样的江彻有些陌生。
记忆里?这男人铁石心肠,即便她费尽心思去接近,无数柔情?付与,他的脸上都只有淡漠。她甚至是害怕跟他对视的,不止因其威仪洞察,也?因从前经历过太多失望,她怕目光相触时,迎接她的只有冷厉冰霜,漠然无情?。
但?此刻,那双幽邃的眸中分明有关切抚慰。
甚至他按在肩头的手……
男人掌心微烫的温度隔着单薄的衣衫传来,霎时勾起不久前的回忆。彼时在玉镜湖畔的竹林精舍中,也?是这只微烫的手掌捧着她的脚踝,耐心上药,指尖薄茧的触感格外分明。
以江彻的专情?和傲气,不至于为相识未久的她折腰敷药,想来那个时候他是把她当成了顾柔的。
那是萦绕在他心头的皎洁月光,相隔千里?,却深藏心底。
他所有的深情,都是给那个女子的。
心里?乱跳的鹿在这一瞬窒息。
沈蔻深吸了口气,驱走杂念,抬眸时眼底已是一片清明,“王爷既如此说,我自然深信。只是谢侯既已对我下手,家母孤身在家中,恐怕也?未必稳妥。王爷能否……也对家母稍加照拂?我们虽身份低微,略无所长,但?只要王爷用得着,必也?全力以赴地报答。”
她说得诚恳,语气也?是柔韧温和的。
江彻却怔了怔。
方才对视的那一瞬,他分明察觉出她眼底的异样,连同垂眸的姿态都掺了娇羞的味道,耳尖微染,似涂了淡淡胭脂。
然而此刻,她眼里清澈得如?同清潭。
没有半点波澜。
仿佛前一瞬的娇羞只是错觉。
江彻心底有些失落,又觉得这份失落很是可笑。见她满心记挂的都是家中父母,便清了清喉咙,道:“令堂确实也?被盯着了。不过此刻应该已被救出,安置在了王府。会比住在外面稳妥。”
这般安排,着实周全之极。
沈蔻纵知他出手相助是爱屋及乌,心里?也?颇感激,后退半步,郑重行礼道:“王爷思虑周全,民女感激不尽。”裙衫轻摇,姿容袅娜,风入纱窗时,鼻端有少女身上的淡香袭来。
江彻搭在她肩上的手随之滑落。
他嗅着那股淡香,摆出端然姿态,“公务罢了,无需道谢。”
“那……”沈蔻迟疑了下,觉得孤身住在穆王别苑这种事,终归不甚合适,遂趁热打铁试探道:“这别苑毕竟在城外,若要提防贼人,总得额外安排人手护卫。王爷何不将我与家母安置在一处,也?可省些力气。”
这提议合情?合理,沈蔻自认为妥帖。
江彻却觑着她,未动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