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蓁近来过得颇不顺心。
因她的姐姐病了。
靖昌侯府有坐镇南境的侯爷,有颇得圣心的郡主,延医问药的事上向来是太医院和江湖郎中齐聚,由最出色的医家照看身体。然而再怎么高?明的郎中,碰上姑娘家的心?病却也束手无策,便是开遍调养的方子,将珍贵补品流水般送进侯府,也难挽回杨蓉日渐消瘦的身体。
杨蓁看在眼里,焉能不急?
今日随母亲来襄平侯府恭贺寿辰,她也蔫蔫的没什么兴致,除了刚来时跟惯常往来的小姐妹打了个招呼,其余时候都坐在杨夫人旁边,小和尚念经般耷拉着脑袋。直到魏令华走过来,附在耳边笑眯眯的说有新鲜事情让她瞧,才抬了抬眼皮。
杨蓁对魏令华印象还不错。
没落伯府的姑娘,大约是深知家中华而不实?的情形,行事端庄温和,不争不抢,更知道尊卑进退。在杨蓁跟前向来懂事有礼,说话中听,做事也有分寸,常能将她捧得开怀。冲着这点好感?,杨蓁也未拂她的面子,遂带了随行的仆妇出来,权当是透气。
曲廊逶迤,宾客喧闹,迎面不时有熟人招呼。
魏令华瞧杨蓁脸上颇有郁郁之色,便挑着近来听说的趣事慢慢讲给她听,因是有意投其所好,言辞都是斟酌润色过的,听得杨蓁很是受用。
不知不觉中,便走到了游廊尽头。
此处已是宴席之末,离谢太夫人所在的暖阁颇远,隔着一道矮墙,外头便是男客的席面。被安置在此处的多半也是寻常宾客,比起皇亲贵戚、侯门望族,着实?不算起眼,这会儿三三两两的聚着,各自说话。
杨蓁素来倨傲,仗着身份自视甚高?,也没怎么留意周遭的人,瞧着走得离暖阁太远了,便欲折身回去。
魏令华哪能放她走?
转身之时,她的目光轻飘飘扫过沈蔻的方向,忽而“哎呀”轻叹了声,似极惊讶。
杨蓁不由侧目,“怎么了?”
“那边坐着的是顾二姑娘吗?她几时回京的?”魏令华蹙眉,又轻轻摇头道:“不对呀,顾家获罪流放,这会儿在边塞受苦呢,等闲回不来。难道——”她顿了下,闺中密语般低声道:“前阵子听人说,京城里来了个跟顾二姑娘肖似的人,仗着有几分姿色,对穆王爷死缠烂打,莫非是她?”
旁边杨蓁被她引着瞧向沈蔻,旋即皱眉。
“她怎么又来了?”
“姑娘认识她?”魏令华低笑着问。
杨蓁鼻中嗤了声,想起上回被江彻飞剑震慑的情景,心?里不爽而又顾忌,只冷声道:“谁稀罕认识她。邯郸学步罢了,还指望真能被谁瞧上不成。”说着话,轻蔑的撇了撇嘴,便欲回暖阁去。
沈蔻和魏令华各自诧然,未料这眼高于顶的事儿精今日竟这般安分,丝毫没打算做点什么。
魏令华既不愿坐视沈蔻遂心?如意地进入王府,又怕绊子使得太明显,招来旁人怀疑,正犹豫着要不要再推杨蓁一把,就见那边沈蔻忽然朝她们笑了笑——讽笑而?挑衅,便似志得意满耀武扬威一般,神情嚣张之极,就差在脸上写出嘲讽二字。
她原就生了极娇艳的眉眼,虽出身不高?,鄙薄含笑时却似高?高?在上,藐视众人。
魏令华不由暗怒。
她扯了扯杨蓁的衣袖,脸上微笼不悦,努嘴指了指沈蔻的方向。
杨蓁诧然回头,正对上沈蔻的视线。
那里头讽笑鄙夷的神情太过明显,隔着十?余步的距离,杨蓁顿时大怒。尤其周遭有人察觉了这边暗中打量的视线,见沈蔻无缘无故面露讽笑,忍不住随她望向两位众星捧月的贵女。一道道目光投来,看戏般意味不明,杨蓁原就心高?气傲,惯爱被人仰视吹捧,哪受得住这般激将?
忌惮之心?霎时消去,她甩袖便朝沈蔻走去。
威风凛凛的到了沈蔻跟前,她开口便是质问,“你笑什么!”
“笑你啊。”沈蔻淡声。
前世?数次交手,对于如何激怒杨蓁,沈蔻颇有心?得。此刻众目睽睽,她故意散漫的靠在椅背,唇角勾起意味不明的笑,挑眉道:“瞧我坐在这里,觉得碍眼是不是?这地方虽偏僻了些,跟那边的男客们却只有一墙之隔。那边今日有位贵客,是姑娘心?心?念念记挂着,怕被人抢走的,对不对?”
“你简直……厚颜无耻!”杨蓁瞠目。
沈蔻不以为意,“已经两回了吧,明明我并没去招你,却总有风声吹到你耳朵里。杨姑娘,难道你当真以为,这样撒一通威风,言语上告诫一番,就能打消谁的心?思?”她的语气十?分轻慢,举杯欲饮时,似胜券在握。
杨蓁伸手便将茶杯按住。
“今日是谢太夫人的寿宴,不是你这种心?怀鬼胎的人肆意妄为的地方!”她碍着有满堂宾客在场,先寻了个师出有名的理由,面上怒气浮起时,语气也近乎教训,“别以为你生了这张脸,就能攀上哪处高?枝儿,论家世?论品行,你有哪一样拿得出手?只管这样死皮赖脸的纠缠不休,尽用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实?在让人唾弃,上不得台面!”
她胸脯起伏,竭力克制着没在大庭广众下说出更难听的话。
沈蔻“哦”了声,忽而站起身。
“姑娘惦记着的那个人确实?龙章凤姿,出众得很。只可惜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我对那种铁石心肠的人无意,懒得去费心?思。倒是姑娘这番话骂得爽快,那些暗里使龌龊手段,阴恻恻的做派,确实令人不齿。对不对呀——”她笑吟吟的看向魏令华,故意挑高?了声音,“魏姑娘?”
话音落处,魏令华面沉如水。
不过她向来有城府,这么点含沙射影的暗示,尽可装糊涂混过去,才不会把自身卷入是非。
遂不咸不淡的笑了笑,半声儿没出。
杨蓁满腔怒气都冲着沈蔻,听了这话,一时间没领会过来,只斥道:“我是提醒你别打错算盘,扯魏姐姐做什么!”
沈蔻讽笑,“所?以方才我笑你啊。”
“靖昌候爷坐镇南境,是国之栋梁,郡主娘娘身份高?贵,受人敬重,姑娘是他们两位的掌上明珠,自然也极尊贵,不该轻易藐视。”她先给了颗甜枣,而?后话锋一转,“可偏偏有人居心?不良,自己怕担恶名,不肯露出尾巴,凡事只管挑唆着姑娘出头。这样拿人当枪来使,才是对侯爷和郡主的不敬吧?”
这话说得直白,魏令华面色微变。
杨蓁到底不是傻子,听她这话说得蹊跷,忍着怒气道:“你这话何意?”
“上回玉镜湖畔的事,姑娘记得吧?我头回抛头露面,并没往人堆里扎,就只在路上碰见过魏姑娘罢了。第二日,姑娘便过来提醒告诫,想来是听了谁挑唆吧?这就算了,今日我好端端坐在这里,连句话都没多说,姑娘怎么就过来了?让我猜猜,是魏姑娘哄你出来,往这儿走的吧?”
杨蓁闻言,愕然看向魏令华。
魏令华下意识避开目光。
她做这些事时向来遮掩的极好,而?据她所?知,沈蔻并无高?贵出身,跟京城的贵女圈子毫无瓜葛,更不可能知道魏家和杨家的底细。像这样隐蔽的意图和手段,等闲贵女们都未必能窥破,沈蔻更不可能知道。
谁料此刻竟会被当众挑明?
她自是不肯承认,哂笑道:“红口白牙的,你胡说些什么!”
“我是胡说吗?”沈蔻紧追不舍,“据我所?知,尊府的老夫人有意请皇后娘娘撮合你跟穆王爷的婚事,暗里费了不少劲。你这是怕旁人拦了你的路,又不好出面生事,瞧着杨姑娘这把刀好使,挥洒自如呢?”
魏令华哪料她还知道这些,有些沉不住气,微怒道:“一派胡言!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大庭广众的放什么……厥词!”
这话说得有点急,谁都听得出来。
杨蓁愈发诧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