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客舍中明烛高照,谢峤与江彻冷眉相对。
虚与委蛇的面具已然撕破,谢峤没了满堂宾客掣肘,当场就翻了脸,欲将江彻驱逐出去。
江彻不急着走,只冷声道:“当日天麟山上,谢侯煞费苦心,要将?沈姑娘活生生劫去当人质。今日我带她过府赴宴,还逗留这?半天,怎么,谢侯反倒以为本王来意不善,不?想着恃强凌弱,留住人家小姑娘了??”语气之中,不?无嘲讽。
谢峤脸色微青。
他当然想扣住沈蔻母女,不?论有用无用,至少也是个棋子。
但?在京郊密谋行凶是一回?事,如今身在京城之内,江彻又大张旗鼓的来府里赴宴,他如何留人?若为着沈蔻打起来,江彻身边侍卫不少,本尊又是个杀人如麻的,他还有书楼要守,内外交困之时,难免顾此失彼。
遂按捺怒意,僵声道:“王爷打算如何?”
“跟你谈谈。”
江彻说着,径直坐进了?圈椅里。
跟人谈判这种?事情,江彻还算是拿手,毕竟查办那些要案时,除了刑讯逼问的功夫,茶桌上套话也不?可或缺。
此刻面对谢峤,他端着惯常的威冷气势,开口便道:“当日五仙岭上,本王不?过是顺水推舟卖了?个人情,原是为在朝中自保,谁知谢侯紧追不舍,竟为此怀恨,盯上了?沈姑娘。”他瞥了眼沈蔻,将?陆元道的事暗暗推到东宫头上,举杯慢捻,道:“后来天麟山一事,本王起了疑心,将?沈有望捞出来后才知道,原来他身上藏了桩秘密。”
“谢侯,这?算不?算不?打自招呢?”
他问得随意,却令谢峤心头一跳。
陆元道失踪之后,他至今都不清楚,人到底在江彻手里,还是在东宫手里。如今听江彻这样说,心中微动,道:“王爷既已探知,想必是要深究到底了??”
“那可未必。”
“当日卖出人情时,本王还不?知道五仙岭藏着的秘密,如今看来,这?事若翻到明面,非但?谢侯,就连彭王恐怕都难以保全。谢侯是聪明人,本王舍身杀敌,拼了这?些年才有今日之地位,怎会轻易为他人做嫁衣?”
“若彭王倒了?,东宫仍是东宫,于本王何益?”
江彻的声音愈来愈低,却令谢峤心头剧震。
他最?担心的,其实就是江彻与东宫联手,拿出陆元道和沈有望两条证据,置襄平侯府于死地。听江彻这话,倒是东宫和穆王府各握半份人证,尚未齐心协力。
那陆元道原就在红丸案上做过假口供,如今哪怕翻供说了实情,旁人也未必尽信。只要沈有望别掺和进去,他就还有垂死挣扎,设法转圜的余地。
江彻既不愿东宫独大,今日这般异常举动就说得通了?。
谢峤纵不敢深信,事到如今,也只能死马权当活马医,亲自斟了?杯热茶,向江彻道:“看来王爷是不愿赶尽杀绝。这?样其实最?好,否则朝堂上东宫独大,凭着王爷的赫赫战功……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斗而不?破,方是长久之计。”
江彻挑眉,啜茶颔首。
……
大半个时辰后,江彻携沈蔻安然出府。
谢峤亲自送至府门,盯着那群虎狼般的侍卫走远后,才暗自松了口气。赶着去了趟书房,得知那边再无动静,一切皆稳妥无恙,悬着的心总算落回腔中。直到此刻,他才想起了?去彭王府传递密信的管事,遂命人去将刘勋叫来。
谁知没多?久,随从就匆匆来报,说刘勋不?见了?。
门房并没见他出府,反倒有人瞧见他在半个时辰前往药圃那边去了,因行色匆匆,旁人都没敢打搅。不?止刘勋,还有三四个要紧管事也都不止跑去了哪里,满府上下若干仆从,今晚都忙着收拾寿宴残席,归整贺礼等物,许多事没人主持号令,都快乱成一锅粥了。
谢峤闻言,大惊失色。
匆匆赶去药圃时,谢无相仍是那副病秧子的模样,身边唯有老伯伺候汤药,内外更无半点异常。
谢峤惊疑不?定,赶紧命人去寻。
*
穆王府里,沈蔻更衣沐浴,哈欠连连。
今日在谢家客舍时,她虽闭目养神了?整个后晌,其实身在虎穴暗自警惕,并没能睡得着。出府之后,江彻没再与她同乘,而是策马行至中途就不见了?踪影,她累了?整日,回?来赶紧盥洗休息。
香梦沉酣,一夜好眠。
沈蔻虽不知昨日江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听他跟谢峤胡扯瞎掰说要做交易,便知这老狐狸又在坑人。今晨醒来,心里就惦记着此事,前晌翻书时也有些心不?在焉,颇好奇谢峤会栽怎样的跟头。直到晌午时分,江彻健步而来,身后还跟着个提了食盒的仆妇。
她忙搁下书卷,快步而出。
“拜见王爷。”爽朗秋阳下,她衣裙翩然,眉目含笑。
江彻难得见她稍露热情,原本冷硬的脸上也添了笑意,道:“什么事这?么高兴?这?是新做来的菜食,你们尝尝。”说着话,示意仆妇将?食盒搁在院里桌上,去屋里头请钟氏用饭。
沈蔻眉眼弯弯,“是蔡九叔高徒的手艺吗?”
“答应了?你的。”江彻颔首。
不?得不?说,这?男人虽性情冷淡阴鸷了?些,却是很信守诺言!
沈蔻难得瞧他顺眼,便自揭开食盒瞧里头的菜色,口中道:“昨日王爷在谢家耗费了整日,又说了那么些不?着边际的话,可有收获么?”她嗅着美食的香味儿,眼底笑意愈浓,抬眸小心探问时暗藏几分?慧黠,似颇期待谢峤能栽在他手里。
江彻不由勾唇,“钓了?几条肥鱼。”
她口中的肥鱼可不是宵小之辈就能当的,想来都是谢峤身旁关乎紧要的人物,知道侯府的许多内情。两人演了?半天的戏,不?费一兵一卒便满载而归,想来父亲的案子很?快就能有眉目。
沈蔻甚是欢欣,亲自斟茶递给他。
江彻却还有旁的事务缠身,这?趟过来还是挤出的空暇,去厨房做了?几道菜,连衣裳都没换就拿了过来。抽空来瞧她一眼已颇满足,为免坐久了?延误正事,只将茶啜了?一口,便动身离去。
里头钟氏才出来就见他要走,忙屈膝恭送。
沈蔻亦含笑将?他送至院门。
风拂过庭院,云高气爽,树影摇动。
鼻端却忽然嗅到一丝极微弱的饭菜香气,若有若无。
沈蔻疑心是错觉,赶紧又轻嗅了?两下,果然香味未散,跟方才食盒里那道香味扑鼻的佛跳墙一模一样。
她心中微诧,不?由瞟向江彻的背影。
——风是迎面吹来的,香味不可能来自还没取出食盒的菜肴。此处离厨房很远,哪怕江彻是将九叔高徒请到了府里,味道也不?至于吹到跟前。她也还没碰撞在瓷坛里的佛跳墙,不?至于沾惹香味,那这味道,很?可能是江彻身上残留的。
霎时间,她想起了?别苑的那回。
也是在江彻的身上闻到了饭菜的香味,像是在厨房做菜时沾染的。
当时她还觉得荒谬。
然而此刻……
沈蔻脑海里忽然就冒出个荒唐的猜想。
整顿午饭,她都被这?个猜测困扰,直到入夜临睡,这?个荒谬的猜测亦挥之不?去。她翻来覆去的想了好半天,决定探个究竟。
作者有话要说:赶着来看媳妇,粗心了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