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彻命仆妇搁下食盒,答得随意。
钟氏心里却犯起了嘀咕。
穆王爷是朝廷栋梁,京城里谁不知道。哪怕近来边境安定,并无?战事,他?不必金戈铁马奔赴沙场,寻常也有诸多重案要事压在肩上,连轴转是常有的事。更别说沈有望既已脱身,那件震动京城的红丸案怕是要翻到明面?上的,他?忙得脚不沾地,还要靠这事儿舒活筋骨?
分明是奔着沈蔻来的。
只不知是为她,还是为了那个肖似她的姑娘。
钟氏捏不准,见?江彻还站着,明知顾问道:“王爷还有吩咐么?”
“沈蔻呢?”
“蔻儿晌午贪玩,忘了午歇,这会儿犯困还在里头睡着呢。王爷若是有要事叮嘱,我去将她叫醒?”她试探着问。
江彻闻言有点失望。
闻着淡淡的臭味儿做了这倒菜,他?其实很想看看沈蔻尝到心心念念的佳肴时欢欣的模样。不过她既然睡着,倒不好强拽起来,毕竟他?也没?要紧事吩咐。
遂摆手道:“不必。别叫菜凉了就?是。”
说罢,竟自转身,抬步出院。
钟氏行礼恭送,瞧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屋里,沈蔻站在窗畔,借着一道极窄的缝隙窥看江彻的背影,纤秀的手指不自觉的揪紧衣袖。
就?算是个傻子都能看得出来,江彻专程送饭是冲着她。这当然非关男女之情,毕竟前世的记忆清晰分明,她费了那样多的心思都没?能撩得江彻起心动意,足见?他?心性之坚定。这男人的满腔深情都系在顾柔身上,美色的诱惑都无?动于衷,如今不可能无?缘无?故地看上她。
那么,一定是有别的缘故。
而这缘故,必定跟他?前后迥异的举动有关。
前世他?明知她贪恋蔡九叔的厨艺,除了酒楼里多分两盘菜之外,并无?旁的举动。碰到她的时候也似避之不及,仿佛她是个蛇蝎,见?多了会妨碍他?修为似的,每回不是冷脸便是推拒,总是她挖空心思往他?跟前凑。
如今么,江彻非但跑去了玉盘空,拿这事儿当诱饵吊着她,最近更是屡屡亲自下厨,将热腾腾的菜送到她跟前。除此而外,虽说花里胡哨的由?头摆了一大堆,但如今细想起来,江彻似乎总在有意无?意地将她往身边拉扯——先是骗她留在京城,后又?雨夜疾追,再以防备彭王的由?头让她搬到王府旁,如今倒好,母女俩都住到了他?的地盘。
这在前世的江彻而言,定是难以容忍的。
如今他?却主动为之。
前后相较,简直判若两人。
这男人身上有猫腻!
琢磨许久后,沈蔻得出如是答案。
*
对于母女俩的满腹狐疑,江彻丝毫不知。
他?这会儿正?拧眉肃目。
陆元道和沈有望都已攥到了他?手里,但这还不足以令红丸案彻底扭转,以他?的行事,既然费了心思去做,定是要十拿九稳,一举得手的。红丸案至今将近一载,有些关键的人证物证已被谢峤毁尽,想要还原整个案情,搜罗出更多罪证,为谢峤办事跑腿的心腹是最得力的钥匙。
那夜他?与谢无?相里应外合,将事情办得利落。
这两日?间,襄平侯府上蹿下跳,穆王府里杨凝也没?闲着,因事情紧急,将最凶狠的手段都招呼上去,紧锣密鼓的昼夜审问,从?刘勋和几个小管事嘴里挖出了不少东西。
这些足以令谢峤的罪行板上钉钉。
是夜,杨固奉命将口供与物证悉数送往东宫。
太子江修看到后,几乎震惊失色。
当日?小皇子夭于红丸,永明帝震怒之下处置了兴国?公府和左相,甚至将矛头隐隐指向东宫时,太子自然清楚这事是栽赃的。
但他?没?有证据。
阴谋与猜忌之下,他?数次进言皆被永明帝驳回,仓促间更没?能寻到可令案情扭转的证据,只能眼睁睁看着顾家蒙难,且无?法施以援手。直到江彻将五仙岭的事捅到跟前,江修才知道这桩冤案背后其实还有线索可查。遂派人死?死?盯住五仙岭内外,但凡有异常的动静,风吹草动都不肯放过。
到如今盯了将近月余,岁没?能捏到要害之处,零星倒有许多收获,等江彻这边审到的口供送过来,彼此亦可印证。
太子再不迟疑,换了微服直奔穆王府。
翌日?,满朝公卿官宦面?前,有御史弹劾襄平侯谢峤捏造冤案,指使家人构陷原万安县令沈有望贪墨渎职,随后又?借子侄职务之便,在沈有望的案子里肆意插手,罗织冤案,令原本勤恳尽职的官吏蒙冤不白,锒铛入狱。据闻,沈有望关押与狱中?时,谢峤曾亲自探望,对其威逼利诱,被沈有望拒绝后,便指使人判以发配之刑。
就?在月前,谢峤又?派人南下,欲图谋害沈有望的性命。
这背后的缘故,却与年?前震动朝野的红丸案相关。
一语既出,满朝哗然。
永明帝原就?对早夭的幼子念念不忘,听他?提及旧案,脸色骤变。
原本列于文?官之中?的谢峤亦惶惶不安地跪在地上,直斥御史血口喷人,并无?此事。话虽说得坚决,因着心虚畏惧之故,两条腿其实已在悄然颤栗——若说陆元道与沈有望相继失踪后,他?还存有些许侥幸之心,待那夜江彻阳奉阴违,不知拿什么手段捉走几位管事后,谢峤便坐立不安了起来。
那几位管事都是他?的心腹,尤其刘勋,跟了他?大半辈子,谢峤手里的脏污之事泰半都是由?他?经手的。
谢峤纵然能将旁的涉事之人尽数灭口,又?怎能自断臂膀?偏巧整个侯府都已被人盯上,他?纵想将刘勋送走,也怕中?途生变,平白将人送到对方手里,就?只能惴惴不安地留在京城,希冀能谋得转机。
如今刘勋落入敌手,后果可想而知。
管事失踪之后谢峤便明白,江彻那般大张旗鼓的贺寿,又?在他?跟前摆迷魂阵,声东击西兵法用尽,原来是奔着他?的心腹管事。可惜明白得太晚,已是回天乏力。也是在那时,谢峤才恍然明白,府里应是出了内鬼,跟江彻联手演戏,才会将他?蒙在鼓里,闹出那么大的纰漏。
而满府之中?,会这般行事的只有……
谢峤惊悟,再去药圃时,谢无?相已然消失无?踪。
心惊之下再去书房,密匣竟也曾被开启。
那一夜,谢峤心如死?灰。
大势已去,再无?侥幸可言,无?论哪种罪名被翻出来,于侯府而言都是灭顶之灾。而这一切,无?论是情势所逼,迫不得已,抑或野心驱使,拆东补西,都是木已成舟的事,想彻底擦去踪迹是绝无?可能的。他?只能竭力铺设后路,盼着管事们能多撑几日?,让江彻与东宫晚些发难,为他?换来稍许喘息之机。
然而此刻,卑微的期望尽被打破。
谢峤跪伏在地上,嘴里是死?撑的言辞,眼底却已一片灰败。
作者有话要说:有因就有果,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