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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折腰(1 / 2)


家人团聚自然是令人开心?的,但钟氏的眼泪如何收得住?相对垂泪好半晌,她才克制住情绪,拉着?沈有望往屋里走,要给?他斟茶洗尘。

沈有望安抚住妻女,这才提起了江彻——

“方才是穆王爷带我进府的,咱们能有今日多承他出手照拂,该当重谢才是。”说着话,帮妻女擦了泪痕,回身出屋,见江彻身姿岿然,正站在甬道旁逗弄两只鹦鹉,端正行了重礼,郑重道谢。

江彻忙将他扶起,“举手之劳,沈大人不必客气。”

沈有望笑了笑,“草民能洗脱罪名已是万幸,如今不过是个白身,实在当不起王爷如此称呼。”

“冤案既白,父皇定?会另行任用。”

“算了吧。为朝廷效力十?多年,也算是达成夙愿了。”沈有望笑得谦退。

江彻微怔,不自觉瞧向沈蔻。

那晚高云楼上,她就曾说沈有望脱罪后恐怕不愿再踏入仕途,而今看来,知父莫若女,还真叫她说中了。他心?里多少觉得惋惜,但人各有志,倒也无需强劝,便只问道:“既不肯再入仕途,不知你们往后有何打算?”

“寻个地方安稳度日就是了。”沈有望瞥了眼妻女,瘦削憔悴的脸上笑意愈浓,又向江彻拱手道:“内子和小女能安然无恙,皆蒙王爷费心?,如今外头既已安生了,再搅扰王爷,委实不便。”

说至此处,钟氏接过话头,屈膝道:“外头的院子已收拾出来了,外子既已归来,便可搬过去住着?。这段时日给王爷添了不少麻烦,深恩厚意无以言表,我跟蔻儿做了件屏风,算不上多贵重,却也是份心?意,还望王爷能够笑纳。”说着话,回身掀起锦帘,是想请江彻进去瞧瞧的意思。

江彻眸色微动,觑向沈蔻。

沈蔻垂眸盯着足尖,盈盈屈膝,“王爷请。”

颇温软的声音,掺杂着?家人重逢的喜悦,听在江彻耳中,只觉甜软温柔。

自那晚高云楼醉酒过后,这还是两人头回照面,她身上没了先前的收敛躲避姿态,笑觑他时如对旧友。

也不知她这双小手能做出怎样的屏风。

江彻好奇而期待,抬步入内。

屋里炭盆熏得暖和,往里没走两步,便可瞧见整齐摞着?的箱笼,显然是母女俩知道沈有望即将回家,迫不及待想要搬出去团聚。这份心情瞧在江彻眼中,只觉五味杂陈——沈家人分别了太久,他自然乐于看到阖家重聚后沈蔻脸上阴云散尽,重归从前无忧无虑的日子。但这也意味着,往后再回到王府,便难见到她的身影。

江彻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倒是沈蔻忙碌数日,如今瞧着父亲归来,满心喜悦,待江彻也多了几分和颜悦色,亲自引到屏风跟前,浅笑道:“母亲绣了副锦绣江山,架上也雕了万福万寿,借此恭祝王爷福寿绵长,江山安稳无恙。也多谢王爷费心?照料,收留我母女俩在此避过风头,全须全尾的等来团聚之日。”

她盈盈施礼时裙衫摇漾,面上笑意明丽娇艳。

江彻抬手,轻轻摩挲过纱屏。

钟氏的绣工确实很出色,丝线细柔堆叠,山林村落与湖河桃源绣得写?意而秀丽,因?着?满腹诗书,倒绣出几分阔朗意境。架子的木料亦是上等,细密的纹理打磨光滑,上头散落雕饰福寿图样,颇为灵活有趣。

这屏风里,寄托了沈蔻的心?思。

江彻瞥了眼笑吟吟的少女,唇角亦随之挑起,“屏风极好,有劳夫人。”他朝钟氏稍稍欠身,又觑向沈蔻,“也多谢你。”

沈蔻笑意不减,又掏出荷包,将先前江彻给她的那枚玉佩双手捧上,“家父既已归来,过些时日我们就该南下去外祖父家了。在京城的时日无多,如今谢家倾塌,旁人未必有闲心在这时节惹是生非,这枚护身符似的玉佩也该物归原主了。”

她说得利落,半点儿不拖泥带水。

江彻将这玉佩交到她手里时,其实已存了由她长久留在身边的心?思。原以为那晚剖白心思后,她能领会他的深意,打消离京的念头,这会儿见她当着?沈有望夫妇的面撇清干系,原样奉还,反倒微愕。

沈蔻将玉佩捧得更近,眼底静如湖波。

几道目光投来,江彻终不便在此时多说什么?,目光落在她眉眼间,抬手自她掌心?取了那枚玉佩。

指腹擦过柔软的手心?,温热微痒。

沈蔻垂眸抿唇,将细白的手指收回袖中。

旁边钟氏轻咳了声,以时辰尚早为由,同?江彻告辞,欲回米酒巷的院子里安置。

江彻便是有再多的心?思,也不好在此时耽误人家团聚起来说体己话,只好命人帮着搬抬箱笼,将一家人送出王府。待得那道袅娜的身影高高兴兴钻入马车,他孤身回到客院,将那架屏风摩挲了好半晌,才唤人进来,命将屏风摆到书房里去——就搁在他的卧榻边上。

*

翌日,江彻估摸着沈蔻该有空暇了,备了慢慢一食盒的佳肴,造访米酒巷。

谁知到了那边,却吃了个闭门羹。

——昨日沈家人团聚,热闹到了半夜,今晨一早就租车赁马,奔沈蔻的舅舅钟问梅家去了。

这一去就是迟迟不归的光景,江彻被永明帝派的差事绊住,不便亲自跟过去,便让杨固挑了人手暗里护着,免得沈家人碰上意外。连着?三天忙得脚不沾地,待到第三日入睡时,果不其然掉进了噩梦之中。他从梦境惊醒,却再也不似从前烦躁,只是盘膝坐在榻上,轻轻摩挲屏风架上的每一丝纹路。

像是那些尘封的记忆,皆触手可及。

记忆里,已经到了他跟沈蔻认识的次年深秋,因?他终于费尽心思捉到了陆元道,屡次交手时没少被安西都护周烈的死士阻挠,在查得实据后,周烈一面声称愿意认罪,一面却借着?边防之紧要,勾结敌兵生事,以战事紧急为名要挟朝廷,欲免去罪名。

永明帝岂是任人要挟的性子?

震怒于周烈的龌龊之余,派了他亲自率兵北上,平定边患,擒住周烈押送回京。

江彻数年征战,对此驾轻就熟。

动身之前,他记得沈蔻曾来为他送行,盛装丽饰,柔情依依。

彼时距离沈蔻被彭王雨夜劫持,已过去了段时日,他纵使在那天夜里狠心?掰开了沈蔻的手指,却在后来屡屡梦见,辗转反侧。那个时候,他即便不愿承认,心?里也渐渐明白,他清晰记着?与沈蔻相识以来,她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语,记得她娇靥巧笑,记得她泪眼朦胧,以至在听说她被彭王劫走后,竟自慌了手脚。

只是彼时未经情.事,自负仍遮蔽双眼。

少女渐渐住进心?里,屡屡闯入梦境,却是打着?顾柔替身的招牌,言行举止间也刻意模仿另一个人的影子。那样的混淆令他心?烦意乱,因?那日沈蔻是同戚家婆媳同来送行,他在意识到或许已渐渐沦入温柔陷阱后,愈发厌恶那对心?思深沉的婆媳,以至于对着沈蔻,也竭力保持清醒,克制而淡漠。

脑海里清晰记得她送行时的情形,少女立于长亭,站在满身雍容的妇人身旁,眉间隐忧,衣裙翻卷。

江彻便在那时下了决心。

——这趟战事,他或许可提携顾家一把,借着?战功将顾柔先带回京城。

届时,就再也不必有所谓的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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