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蔻颔首,脑袋轻轻蹭过江彻腰腹的衣裳,“是他?舅舅帮着挑的地方,出门就是太湖的浩渺烟波,周围更?是钟灵神?秀,据说早几年就买好了地,屋舍也都是早早就建好的。”
知道得这么清楚?
江彻眸色稍深,微屈的手指仍不疾不徐的摩挲她肌肤,口中道:“你跟谢无相?还有书信往来?”
“算是有吧。”沈蔻在他?怀里昏昏欲睡,没听出他?语气里的异常,傻乎乎的承认了,“他?离开京城之前,我就说了外祖家的住址,让他?安顿好后递信儿过来。他?果真递来了,还是曾班主亲自送到外祖父手里的,说等?咱们去了苏州,戏班便可开张了。”说至此处,察觉男人的手指顿住,她睁开眼睛,稍觉疑惑。
江彻未料他?俩还有这般往来。
且他?竟丝毫不知!
心?头有些酸溜溜的,他?稍稍俯身,在沈蔻眉心?亲了亲,“要不,咱们径直回江州吧。”
“我早就答应了谢公子的,岂能失信于他?!”
倒还真是言而有信。
江彻忍着酸意?,低笑道:“谢无相?就那么好?”
“当然。”沈蔻总算察觉出他?言语底下藏着的深意?,唇角翘起?时,故意?道:“他?会指点?我写戏,是我进门的领路人,点?拨起?来不厌其烦。夫君,这些事儿你会么?”尾音微挑,春波荡漾的醉眼之中分明带了揶揄戏谑,得意?而挑衅的小?模样,轻易挑断江彻心?头绷着的那根弦。
他?忽而伸臂抱起?沈蔻,天旋地转之间,便将娇躯压在怀里。
写戏这种事情,他?确实不太会。
但她落在他?怀里的时候,他?擅长的事多了去了。
*
太湖畔,谢无相?临风坐于亭中,目光落在浩渺湖波。
曾俭立于身侧,正?朝他?禀报,“钟家那边方才递来了口信,说沈姑娘和?穆王爷已经到了扬州,游玩几日?后或许就会来了。戏楼那边都打点?妥当了,虽说咱们是头回登台,捧场的却不少,票也卖光了。想必都是公子先前刊印那些书的功劳,已经吊足了胃口。”
谢无相?颔首,似对此早有预料。
芙蓉班能在京城立足,靠的不止是出色的伶人、精心?的排演和?器乐,更?应每一本戏都是谢无相?亲自雕琢,无不精妙。
那些戏都已被谢无相?刊印成书。
江南富庶之地,多的是刻书刊行的名家,话本曲文尤其抢手,那些风靡一时的戏本刊行出来,没几日?就能抢购一空。这回谢无相?虽反其道而行之,因他?的戏本原就出色,加之寻的是刊书名家,早在戏班南下之前,每本书后所写的“芙蓉班”几个字就已被戏迷熟知。
有盐帮在暗里帮衬,也没人敢冒充芙蓉班的身份,等?谢无相?的戏楼建成后风声放出去,立时引得众人争相?购票,欲一睹风采。
这般造势,也算他?送给沈蔻的礼物。
谢无相?眺向扬州城的方向,心?头泛起?微澜,声音却是一如既往的水波不惊,“让人留意?着,备好下榻的客舍,等?他?们来了,绝不可怠慢。戏班那边你也盯着,等?沈姑娘过来,便可登台。”
曾俭应了,自去忙碌。
谢无相?仍独自坐在风声细细的树荫里,指腹摩挲身旁的戏本——是沈蔻写的。
建起?芙蓉班的这几年,因着给戏本的重金酬劳,他?也见?过不少精于此道的才俊,但沈蔻显然是最特别的那个。
谢无相?至今仍记得初见?她时的情形,药圃里与世?隔绝,她冠帽青衫,打扮成了少年郎,随曾俭徐徐行来。那时,曾俭已然查出了她的身份家底,报到他?的跟前。但当年才及笄的少女真的站到跟前,碰上那个尚显粗糙的戏本时,仍令谢无相?觉得诧异,毕竟,她这般年纪原该安然无忧,写不出起?伏跌宕的波澜。
但她写出来了,且情思细别致,令人眼前一亮。
他?于是留意?,用心?点?拨打磨。
静如死水的生活里,忽而添了一抹亮色,谢无相?自己都没察觉,他?竟开始隐隐期待少女的到来,期待或忐忑或明丽的模样,甚至在与她谈戏时忘了时辰、疲惫,反觉欢欣。直到那日?玉镜湖畔的别苑里,江彻突然造访,当着众人的面,摆出那般暧昧的模样,而她耳梢微红,紧揪衣袖,微露羞怯。
那时,谢无相?才明白种种情绪的源头。
可惜终究有缘无分。
但即使无从踏出那半步,得知她红妆十?里,由江彻亲自迎亲接进王府,谢无相?仍觉得高?兴。至少,她是被人呵宠爱护着的,在江彻自朝堂急流勇退后,能在封地偏安一隅,做她喜欢的事情——譬如南戏。
远远的,乐师鼓琴的声音传来,夹杂苏念清扬婉转的戏腔。
谢无相?呼了口气,催动轮椅,朝那边而去。
到得水边,就见?苏念换了身练习时常穿的戏服,色若胭脂的水袖灵动飘逸,窈窕而立的姿容婉约妩媚,虽然未饰半分妆容,眉眼轻挑之间,仍有万千绰约风情。
瞥见?他?的身姿,苏念动作稍顿,见?谢无相?只?是漫不经心?般抬了抬手指,她立时会意?,飘落的水袖重新扬起?,眉眼间情态如旧。
直到两段调子唱罢,她才收了身段。
谢无相?遂示意?她到跟前来,叮嘱说穆王夫妇不日?即将来苏州,届时戏楼开张,头一场戏由她挑大梁,须早些准备。
苏念听了,飒然一笑道:“这些日?子我也去瞧过几处有名的班底,瞧着她们的身段唱腔,也摸出了些深浅。南戏故里确实不是经常可比,但公子只?管放心?,苏念既挑起?了这担子,定会竭尽全力。”
她说得极为笃定,是苦练而来的信心?。
谢无相?颔首,“等?你一鸣惊人。”
极平淡的语气,却如泅泅热水流入苏念的心?底。
她郑重点?头,而后柔声道:“这儿风大,我送公子回去吧,药该好了。”说罢,朝乐师递个眼色,示意?他?先去歇息,而后推了轮椅,径回谢无相?住处。
湖畔风动树梢,亦卷起?猎猎红衣。
苏念知道公子喜静,一路上半个字都没多说,目光却渐渐柔和?。
幼时颠沛流离,美貌于她而言是天赐的重礼,也是招人觊觎的负累,在她逐渐长开后更?令虎狼垂涎。后来她遇见?了公子,清高?绝尘,温润如玉,非但没像旁的贵公子那般视伶人为玩物,还在群狼环伺的京城予她庇护,可让她在戏台上肆意?绽放,心?无旁骛。那副清冷的外表下,其实藏着很温暖的心?,历经劫难而未改半分。
这是苏念此生最幸运的事。
能否在戏台上一鸣惊人,苏念并不太在乎,她想做的,只?是倾尽此生之力将公子亲自打磨,或帮着雕琢出的人物尽数呈于人前。即使他?很少回首,于她而言,却如拥有整个天地般满足。
作者有话要说:搁到现在,就是女明星和金主啦~
番外还有两章=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