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简短的吩咐,语气不容抗拒。
刀兵相见的凶险之中,他冷硬的脸上噙了稍许笑意,仿佛那些穷凶极恶的刺客在他眼里不值一提,勒马掀帘之间利落矫健,甚至有几分从容不迫的气度。
沈蔻却哪有这份镇定?
年未及笄的少女,这些?年被双亲捧在掌心里,便是偶尔偷窥衙役打板子的情形都觉得害怕。上回夜里遇袭,她并未见着?半个贼人的影子,光是听见那响动都觉得心惊肉跳,何曾见过眼前这般境况?
双腿发软,甚至有些?许颤抖。
她竭力克制着,抓住江彻伸过来的那只手,迅速出了车厢,见?他已往后挪了尺许,遂毫不犹豫地骑上马背,口中急道:“家父和家母……”话音未落,便被江彻撑开的披风裹住身子。他的手臂稳而有力,揽着她的腰肢扣向怀里,不待沈蔻再说,已夹动马腹,抖缰疾驰而去。
风驰电掣般,擦过前面两辆马车。
沈蔻猝不及防被灌了满口的山间寒风,下意识缩了缩脑袋,藏进他的披风里,两只手紧紧抓住他的左臂。
前头马车的情形一闪而过,她甚至没能瞧见双亲的身影,便已随江彻如利剑驰出,将汹涌围来的刺客甩在身后。
她努力回头,欲看清双亲的处境。
目光所及却只有江彻的胸膛,锦衣端贵,披风猎猎,将她的视线尽数挡住。
他低沉的声音亦凑到了耳边——
“放心,杨固杨凝会带他们离开。”
说罢,许是怕她摔下马背,右手执缰,左手将她紧紧搂在怀里,沿着蜿蜒的山路,迅速驰远。
直到跑到一处梅林外,江彻才勒马停驻。
流星赶月般的疾驰,于他而言是司空见?惯,于沈蔻而言却近乎亡命奔逃。山里积雪颇深,风吹得冷冽,她躲寒小鸡似的缩在江彻怀里,手脚都冻得冰凉,唯有后背捂得暖热,是江彻怀里渡来的。原本白嫩的脸颊在寒风里吹得泛红,她从没骑过这么快的马,到这会儿心都提在嗓子眼。
江彻唇角微动,低声道:“吓傻了。”
“有、有点。”沈蔻老实承认,竭力不去想方才相拥策马的暧昧,见?他翻身下马站在了雪地里,遂裹紧披风踩了马镫下地。谁知紧张寒冷之下腿僵硬得有点不听使唤,脚下打了个滑,在摔得仰面朝天之前,被江彻堪堪接住。
沈蔻红了脸,小声道:“多谢王爷。”
“客气。”江彻随口应着?,拍了拍马背,让它自去附近溜达。
已近晌午,日头高悬在澄碧的天空,却没多少暖意,站在白雪皑皑的山腰,浑身只觉清寒。他瞥了眼沈蔻冻红的鼻尖,将随身的小酒囊解下,递了过去,“喝口酒,能暖和些?。”
“可家父和家母……”
“他们不会有事。”江彻有点无奈,将酒囊往前递了递。
沈蔻稍稍放心,双手接过来,拔去塞子抿了一口。酒液顺着?喉咙入腹,一股辛辣自舌尖蔓延开,顺着血液直冲脑门,她忍不住轻“嘶”了声,“好辣!”
“塞北来的烈酒,行军打仗的时候将士们多用它驱寒,别喝太多,当心醉。”
他口中叮嘱,有意无意地往旁挪了挪。
——正好挡住寒风。
沈蔻从前只听说穆王爷战功赫赫,冷硬得不近人情,住在王府旁小院的那阵子,每日里去王府探消息,跟他接触得多了,才发觉他也只是瞧着冷淡,其实并非真的铁石心肠。
譬如她担忧父亲处境,他便是再忙,也能抽出稍许空暇,给她一句平安,好让母女俩安心。譬如她变着法儿的送美食讨好,他也曾给过回礼,命人送到母女俩的住处。而且还寻来了蔡九叔的高徒,让她好好品尝了两顿惦记许久的滋味。
如今两人独处,他的动作虽细微,沈蔻却察觉得到风刃被挡去后骤然消失的清冷。
她心头微暖,悄然攥住了衣袖。
少女怀春是件极微妙的事。
沈蔻从前不是没听说过江彻的名头,亦极仰慕他纵横沙场、所向披靡的风姿,只是那会儿两人天悬地隔,身为皇子的男人对她而言,遥远得如同天边星辰,可望而不可即。直到那日薄雪花厅,她头一次见到他,端贵挺拔,姿容出众。原本平静无波的心底便是那时荡起了纹漪,在之后的日日相处间悄然泛开。
尤其是这些?细微举动,令心头涟漪愈来愈多。
但身份悬殊,她到底不敢多想。
沈蔻竭力抛开杂念,忍着?能烧穿喉咙的辛辣抿了两口酒,仰头浅笑道:“王爷连驱寒的酒都带了,看来是有备而来。”
江彻笑而颔首,示意她往前走走。
五灵山里有好几处梅花,江彻带她来的是山里最深处。因着?路途曲折车马不便,这会儿不见?半个闲游的身影,唯有两人立于雪地里,瞧向满坡艳艳红梅。这样的景致极为悦目,江彻难得有空暇赏玩雪景,加之身旁是颇会讨他欢心的少女,说话的声音亦不自觉温和了几分——
“这场刺杀,对方算是蓄谋已久。”
“是谢峤?”沈蔻眉头微蹙。
“红丸案牵连甚广,恨我和沈大人的不止谢峤。”江彻怕吓着?她,没提彭王的名号,只负手徐行,道:“你和令堂搬回来时就曾有人暗中窥探,只是没成气候。我这边按兵不动,他们渐渐消了戒心,眼线越聚越多,且来路繁杂。有跑江湖的,军中退伍的老兵,也有暗里豢养的死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