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里谁会夜半三?更找上?门,如果是?坏人,更不会敲门了。
阿薇心头一喜,心知?是?辰轩回来了,赶忙应了一声,点了灯,三?下两下穿好衣服,踩着鞋子就去前面把锁开了,拉开门来。
迎面却是?个陌生男子,穿着富贵,身上?挎着包袱,明显染了一路风尘,年纪在二十四五的模样,长相为中?上?人之姿,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瞪着她似乎很?惊讶。
见不是?辰轩,阿薇突然对半夜里来的陌生人有点恐惧,责怪自己糊涂,竟然没问一声就开了门。
男子皱眉问,“你是?谁?范辰轩呢?”刚才听到女子应答的声音,他就疑惑了,向来不近女色的范二少爷,竟然在屋里藏了女人,现?在一看,还是?个极为美貌的年轻女子,就是?衣着看起来旧了些,不像是?有身份的人物?,他这么一想?,心头立时有了猜测。
见男子认识辰轩,阿薇惊讶之余放松了警惕,对方看着也不像坏人,那么可能是?辰轩也认识的人?
“你是?谁?”她反问道。
男子绕过阿薇,一面朝里走,一面漫不经心地答道:“我是?你们家少爷的朋友,我姓俞。”他自顾自坐到临窗的矮几下,伸手拿了茶壶要给自己倒水,抓起把手后发?现?茶壶空空如也,又“唉”了一声放下,睨着阿薇道:“你还没跟我说,你们家少爷去哪儿了?”
阿薇愣了,再看自己披头散发?,衣着陈旧,知?道是?被这个姓俞的误会了。
“他出门半个月了,还没回来。”说到这个,她也一阵失落。
俞柏彦撇嘴,冷哼一声,“知?道我要来找他,转身就溜了,范辰轩呀范辰轩,你可真?不厚道!都这么几个月了,再不交货,我可跟人家怎么交代!”他拾起矮几上?的空杯子,随手递给阿薇,“气死我了,快给我倒杯茶!”
夜半三?更的,哪儿来的热水泡茶,阿薇只给他倒了一杯凉开水,俞柏彦倒没嫌弃,接过就咕噜咕噜喝了,末了舒畅地叹了口气,觉得把渴解了。
想?到他刚才说的话,阿薇觉得这人可能跟辰轩补的瓷器有关系,就试探着说,“他不是?跑了,而是?外面去找一样材料,可以修补薄胎瓷器的。”她不想?别人误会了他。
俞柏彦一听,“哦?”了一声,显然很?惊讶,又打听了几句辰轩何时走的,何时能回来。
阿薇说了何时走的,却不知?何时能回来,心里也是?怅然。
俞柏彦枯坐了一会儿,伸了个懒腰,对阿薇道:“既然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我就先住在这里等他吧,你给我收拾一下。”
阿薇眸子睁大了,半晌,断然道:“这不行,你不能住这里。”这个人怎么这么孟浪,明明知?道这里只有她一个人,他怎么好意思住下。
俞柏彦有些生气,起身往屏风后走去,他曾来过竹屋一两次,知?道那后面就是?床,从前来的时候,他想?与?辰轩同榻将?就一晚,那个洁癖人却非要赶他去镇上?客栈,不就是?张床吗?从前在书院的时候,又不是?没一起睡过,今天趁着他不在,他还非要睡一睡他这张矜贵床。
走到屏风后,看到地上?还铺了褥子,叠了被子,心想?这便是?那丫环睡觉的地儿了。心里不由呵呵笑?,好你个范辰轩,以为你金屋藏娇,原来还跟以前一样,一点都不怜香惜玉,白瞎了这么个姑娘。
阿薇紧紧跟了过来,拦在床前,“你不可以睡这里。”
俞柏彦“嘿”的笑?了一声,“你这丫头倒跟他一个脾气!”想?了想?,自己若睡了,那个洁癖人回来,多半要对她甩脸色,难怪她这么紧张。
“好了,好了,不给你添堵,我还是?去镇上?。”见阿薇一直拦着,俞柏彦无可奈何,打了个呵欠,匆匆朝外走了,他赶了几天的路,屁.股还没坐热就被人赶了,心里把辰轩骂了个七八百遍,好你个洁癖人,等你回来了,看我不好好给你算算帐!
走到门口了,他忽而顿住脚步,将?肩上?的包袱取下,放到了旁边的矮几上?,叮嘱阿薇,“这个太重,我挎着难受,先放这儿了,反正也是?给他的。这里面都是?值钱货,你可不要乱动,少了一片,你家少爷赔不起我。”
阿薇见他仍旧把自己当下人的模样,心里不太好受,还是?应了一声,俞柏彦方转身出去了。
见他出了门,她马上?跟过去将?门关上?,听到竹桥上?远去的脚步声,方安下心来。这个人看起来跟辰轩很?熟络的样子,但两人的气质截然不同,辰轩怎会有这样的朋友,她不禁怀疑。
在山上?待了几日,辰轩仍旧没有回来,阿薇的日子过得越发?漫长,夜半时分她甚至会不期然想?起村里某个年纪轻轻的寡妇,忆起她抹眼泪的样子,然后就叹口气坐起来,再也睡不着了。
那个姓俞的之后又上?山来了一次,听说辰轩还没回来,也有些焦急,但阿薇看出来,他是?担心他的货不能按时交付,对于辰轩的安全?,他倒很?乐观,说辰轩从前本来就是?个到处跑的,到了哪处景致好的地方,住上?几个月也有可能。
阿薇从来不知?道辰轩的过去,她与?他的相识从青釉镇开始,并且生活在一起的时间里她也没看懂过他,她忽而有些害怕,如果辰轩不是?在外面出事情?耽误了,而是?真?的去了另一个地方生活……这算不算丢下她不管了?
这日清晨她干脆收拾了包袱,心里有了个重大的决定——她要到外面去找他,看看他到底怎样了?与?其在胡思乱想?中?备受煎熬,她宁愿亲自去找到答案。
不知?道他具体是?去了哪里,但青釉镇偏僻,周围都被山地丘陵遮蔽,只有从邻近的红瓦镇方向出去,才能到外面的世界。她想?,不如就按这个路线走,等到了红瓦镇,再打听他的行踪,他长得打眼,不怕没人记得……可等到去了外面的世界,她又该怎么办?她还没有去过那么远的地方呢。
心里不免发?憷,可她还是?着意乔装了一番,挎好包袱,锁好门,坚定地下山而去,心里计划着,先去水竹村一趟,跟爷爷说一声,再去几个窑厂问问,看自己的计划能不能行。
快走到山脚了,阿薇擦了擦头上?的汗,初秋的天气,还有些热,草色也还是?翠绿的。忽而,脚边的草丛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她不由侧头去看——一条吐着信子的菜花蛇正蜿蜒着躯体,徐徐朝她靠近。
阿薇吓得不轻,从前生活在水竹村,那里常年开采瓷土,山体曝露,植被草皮稀少,不适合蛇生存,除非在庄稼地附近,否则极少见到蛇,乍一见这冷血丑陋的狭长躯体,她一张俏脸猛然间白得不成人样。
慌乱间,她胡乱朝后退了几步,那蛇越发?有了兴致,靠近的速度变得更快,草丛里被摩擦出更为响亮的哧哧声。
阿薇急得哆嗦,脚步虚浮起来,踉跄地朝后退着,听着身后也有了窸窸窣窣靠近的声响,她心想?,莫不是?后面还有一条,自己是?踩了蛇窟?
绝望间,身后一暖,她撞上?了一个坚实的胸膛,腰身被人搂住,拉开了。身后的人似乎迅速从怀里取了什么东西,撒向那蛇,黄灿灿的烟雾弥漫,顿时让人呛了几口,那蛇也委顿下来,拖着身子钻进了草丛。
阿薇看到那抹松枝纹的袖子往回收了,自己腰间的手也松开了,急忙侧头,立时对上?了一张俊美无俦却略显疲惫的脸,他的眸子带着血丝,盯着她的样子仍旧冷漠如霜,她一时百感交集。
“临行时,不是?让你在岳祖父那里等我吗?”他骤然开口,语气尽显责备,今日刚回镇上?,他急冲冲就上?了小瓷山,岳祖父却说她已回了大瓷山,他一怔,往回赶的速度越发?快了。
阿薇低头,不去看他的脸,想?想?这些日子的种种煎熬,心头委屈得紧,本来有好多话想?问他,现?在却一句也不想?说了。
见她眼睛红红的,泪珠儿憋在眼里打转,他抿了下唇,语气缓了一些,“从前我百般叮嘱,出门要带驱蛇粉,看来你也是?未放在心上?。”
她吸了吸鼻子,泪水不争气地夺眶而出,却不能否认她就是?没放在心上?,从前上?山下山几乎都和他一起,也从没遇见过蛇,早把这事儿给忘了。
一见她这样,辰轩就想?起上?次她在溪边哭的样子,心里没来由一滞,不再说话了,转而打量她哭花的小脸,觉得大半个月过去,她好像哪儿不同了,皮肤黑黄了许多,泪水落下的地方却滑出一条白痕,再看脖子和手,又和往先一样白皙。
“往脸上?抹了什么?”他有些好奇。
阿薇这才想?到自己现?在什么样,想?到已被他看了半晌,不由难为情?地侧身过去,声音低如蚊呐,“拿你书案上?的墨粉和了豆面儿……”
想?象这两样东西和在一起,搽在脸上?,他一蹙眉,有些嫌恶。
“搽这些做什么?”他想?了半晌,实在理解不了,总不成这奇怪的组合还能有润肤的效果,听说有妇人为了消除面部?褶皱,竟涂抹鸟粪熏敷。她若也有类似癖好,他定然是?受不了的,连想?想?都忍不住呕恶。
阿薇怕说出来,又被他责备,半晌没有回答,辰轩却就此事不肯放手,于是?她支支吾吾道:“我想?跟着运瓷器的商队出去……听说他们招的随行厨娘都是?上?了年纪的……我想?弄得难看一点或许容易选中?些。”
“厨娘?”辰轩越发?一头雾水,“钱不够用了?”他记得临行前,收拾行礼的时候曾往她的包袱里悄悄塞了个钱袋,就算自己大半月未归,应该也足够她花用才对,难道她没看见?
阿薇翕着唇,半晌才犹豫地说,“我想?跟着商队去外面找你……”跟着商队,应该会安全?一些,商队的人耳目多,请他们帮打听也容易些。
这就是?她的计划,刚才她还兴致勃勃,现?在见他回来,顿时觉得自己的行为在他看来定然十分可笑?,她不想?说,辰轩却一再追问,她就奇了,平时也不见他这么多问题,估计是?刻意等着她出糗的。
辰轩听完她含混的陈述,大约猜到她近日的心境,沉默了半晌,方道:“回去吧。”接着,往山上?行去。
阿薇见他没说什么,就安下心来,想?起刚才的蛇又有些后怕,忙紧跟了他。
回到竹屋,清风抚得廊下的瓷铃铛慢慢摇动,听着熟悉的轻响,辰轩好像感受到了某种归家的召唤,见屋里收拾得极为洁净,唇角慢慢浮了起来。
在路上?阿薇已问过辰轩,知?道他还没有吃饭,洗干净脸后就在灶下忙活起来,之前觉得他就快回来,她带了不少食物?上?山,本以为自己离家后会浪费,没想?到又派上?用场,很?快摆了桌子,叫他出来吃饭。
辰轩执着筷子未动,先问,“俞柏彦来过?”
阿薇知?道他看到屋里的那个包袱了,便把事情?讲了一遍,辰轩听说俞柏彦死皮赖脸要住家里,冷笑?一下,淡然吐出四个字,“死性不改。”
“说谁呢?说谁呢?我怎么觉着有些人不按时交货,还在背后说人坏话呢?”竹桥上?响起嗵嗵的声响,两人顺势望去,见俞柏彦悠闲地晃着身子走了过来,看到桌上?丰盛诱人的食物?,他似乎也胃口大开,自个儿拉了凳子坐下,努嘴朝阿薇道,“赶巧了,麻烦加副碗筷。”
阿薇便起身去拿碗了,辰轩看向俞柏彦,清冷的眸子里带着不满,“为何指使人?要吃自己拿。”
俞柏彦瞥了他一眼,“你的人,我就不能使唤了?”
“当然不能。”辰轩回了他一眼。
俞柏彦不理辰轩,大大方方接过了阿薇递来的碗筷,夹了一个汤里的丸子放到嘴里,嚼了一口觉得滋味大好,不禁转头问阿薇,“这里面加了什么,吃起来脆脆的?”
“是?荸荠。”辰轩先于阿薇答道,由于不擅烹调,他从前买了不少菜谱堆放在书架上?,后来家中?由阿薇掌厨,他再没翻过那些菜谱,倒是?阿薇闲来无事常去翻看,厨艺精进不少。菜谱中?有一道菜正是?在猪肉丸子中?加入切碎的荸荠,使肉丸更为鲜美脆爽,他今天吃了一口便想?起来了,她做的味道比菜谱上?形容的还要好,许久未吃到她做的菜,还真?有些怀念。
听辰轩答出来,阿薇眼睛含着笑?,弯成了月牙。
俞柏彦又接连吃了几口别的菜,转而用极为羡慕的眼神看向辰轩,“大鸟儿,你可真?有口福,把你这丫环借我几个月,让她回覃州给我做饭,下次我取货的时候再给你把人带回来!”
辰轩面色一沉,望向俞柏彦的神色如霜刀一般,“你说什么!”
俞柏彦一捂嘴,知?道自己一不小心喊了他小时候的外号,触了他的逆鳞,忙赔笑?道:“别生气嘛,以后不那么叫了。再叫一次,往后给你双倍的补瓷钱。”
“我不是?说这个。”辰轩盯着俞柏彦的眼神让对方感到可怖,“你说……丫环?”
俞柏彦茫然地点点头,不知?道自己说错了啥,讪讪道:“不借就不借,别这么凶嘛。”
“她是?我妻。”辰轩看着俞柏彦,郑重道。
阿薇刚才没把俞柏彦一直把她当丫环的事情?告诉辰轩,刚才听俞柏彦还叫她丫环,一时有些尴尬,心里知?道自己的出身与?辰轩并不般配,连他的朋友都这么看,更别说往后如果去了他家里,他的亲人只怕也瞧不上?自己。现?下听辰轩这么说,她心里不禁漾起了温柔的涟漪。
瞪大眼睛的俞柏彦再次打量阿薇,这女子长得确实美,是?他见过的最能与?大鸟儿相配的人,比他七年前那位以才貌双绝著称的亡妻还要美上?几分,只是?为何是?个乡村女子的打扮?又才留意到她梳了妇人发?髻,俞柏彦越发?猜不透了,只愣愣道:“你不是?开玩笑?吧?”他一直以为,这是?范家给辰轩安排的通房丫头,并且被某人当成了使唤丫头。
辰轩没说话,从汤里夹了一个最大的丸子,塞到了俞柏彦因为惊讶而微张的嘴里。俞柏彦见辰轩只顾着吃饭,一脸“我不想?与?你说话”的表情?,呜呜啊啊地嚼着大丸子,不敢再开口。
阿薇第一次见到辰轩捉弄人的样子,再看看俞柏彦腮帮子鼓得像只蛤.蟆,不禁噗嗤笑?出声来,一顿饭因为俞柏彦的出现?难得充满了欢快的氛围,对于这个人说她是?丫环的事儿,她也不再放心上?了。
饭毕,俞柏彦催促辰轩去屋里将?这段日子补好的瓷器清理出来,他得赶回去交货了。阿薇听着二人的交谈,逐渐理清了二人的关系。
辰轩与?俞柏彦从前是?书院的同窗好友,现?在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两家皆是?祖辈经商,颇有渊源,两人打小就在一处玩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