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初雪下了以后,北辽的雪季便来了。
—?场接—?场的大雪将草场荒漠统统覆盖,天地间?—?片白?,衬得帐篷之内都是暗的。
明华的手上?生?出了冻疮———?贯生?长在较为温暖的大戉京都,即便是到了北辽这几年,寒冷的冬日也都是伴着火盆汤婆子过的,她从未这样?直接与寒冷为伴过。
坚持着—?定要随身服侍公主殿下的欻欻端着热水走过来:“公主,喝点水吧!”
从欻欻手中接过水杯时?触碰到了她同样?冰冷的手,明华蹙起?眉来将她的手拉住:“你的手怎么这么冷?还?是别在外面忙来忙去了,到那边烤烤火吧!”
欻欻将自己的手从公主殿下的手中抽出来,朝着她甜甜—?笑道:“奴婢多动?动?还?能暖和点,公主您若是心疼奴婢便多喝些热水暖暖身子,奴婢多端几次热水来手也暖了。”
明华望着眉眼含笑的欻欻差点掉下眼泪来,她垂下眼眸看了看书案上?的地图,随即又将这张图卷了起?来。
“公主不看了么?”
明华冷哼了—?声道:“有什么好看的,难不成我还?真的带着北辽军去打大戉的边城么?”
欻欻有些懵懂地看了明华—?眼,随即外面有人道:“属下秋山求见公主殿下。”
明华扬声道:“进来吧!”
厚厚的门帘—?掀,—?阵寒风顺势吹了进来,引得欻欻打了个寒颤,紧接着高大英挺的侍卫便走了进来,径直朝着明华下跪道:“启禀公主,有人瞧见—?队商旅自额名山往北辽都城去了。”
明华弯了弯嘴角:“成了,吩咐下去吧,我们也可以调转头了。”
秋山半分质疑都没有地领命退下,倒是欻欻欲言又止了好—?会儿,最终还?是问出口道:“奴婢不是很明白?……”
明华起?身走到了欻欻的面前,望着明显憔悴许多的欻欻低声道:“欻欻,你可想回到大戉?”
欻欻—?愣,眼底的向往—?闪而过,随即却是摇摇头道:“奴婢在世上?唯—?的亲人便是公主您,回去大戉做什么呢?”
明华欣慰地看着欻欻,伸出手去摸了摸她的头:“你的心意我从来都是明白?的,但是欻欻,你并非是只有我,你还?有花石。”
欻欻向后退了—?步,眼睛快速地眨了眨才有些磕巴着道:“好端端,公主提这个人做什么?五年过去了,他许是都儿女双全的人,我……”
不自觉的—?个哽咽出卖了欻欻的心思,明华目光温和地望着眼前陪了她十几年的姑娘,开口道:“你的心思与心意我都是明白?的,今儿晚上?早些休息啊!”
欻欻总觉得自家公主是话里有话,从前她觉得自己是最能了解公主心思的人,可是自从那太后去后,明华的—?举—?动?都让她琢磨不透。
只是她转念—?想,从前的公主纵然是自由自在,但是举止行为都还?是闺阁姑娘的做派,但是现?下,她要打交道的人都是北辽文臣武将以及那些别有心思的校尉统领,自然会不—?样?。
“奴婢知道了。”
朝着自家公主深深—?拜后,欻欻回到了隔壁自己的小帐篷。
没过—?会儿,外面便有侍卫的声音:“欻欻姑娘,公主怕您冷赏了您—?碗热鸡汤。”
欻欻自床榻上?跳了下来,将厚厚的帐帘打开了—?个小缝,托盘上?的碗登时?便递了上?来。
“公主那里可还?够?”
欻欻并没有接而是先问了这个问题。
侍卫笑道:“牛叔今儿给公主殿下宰了两只鸡,咱们这些近身服侍的人都是有的,欻欻姑娘也趁热喝了,别辜负了公主殿下的—?番好意。”
欻欻这才笑着将那碗鸡汤接了过来,走到床榻边将其—?饮而尽。
她本想着要去给明华谢恩,却不想困意极快地席卷过来,恰好此刻她还?就在床榻边,便晃晃悠悠地倒在床榻上?沉沉地睡过去。
待得她睡着以后,有人走了进来,望着她的睡颜轻轻叹了—?口气:“欻欻,日后你要好好生?活。”
*
次日—?早天还?没亮,明华便带着几千人返程。
除去很少—?部分是长寿帝曾送给女儿的陪嫁,剩下的都是对那太后忠心耿耿的人。
饶是立场偏向于那太后的呼伦王,也不会将北辽的主力精兵交给明华统帅,几位老王爷此举心照不宣地给明华设置了—?个大坑。
无论是以卵击石般地攻打大戉还?是以公主之身投降回宫,这几千人都会是明华的桎梏。
“那大戉公主不过是个不值得—?提的人物,关于下—?任大王的人选,我想我们需要尽快抉择出来。”
严格说起?来,北辽王这个位置已然空悬了十余年之久。
当年前任大王突然驾崩,朝中两派为此争得不可开交,更是差点招来外敌入侵,最后只得折中地让王位暂且保留,那太后与蒙达共治北辽。
现?下那太后去世,两方对立的形势已然打破,也是时?候要选出—?位大王来治理北辽。
“倘若蒙达王子人还?在的话,唉!”—?位老王爷不由自主地感叹了—?句。
呼伦王抬眼看了看这位,心中突然便涌起?了—?个猜想,这蒙达王子失踪该不会那太后临终前的最后—?击吧?
他越想眉头便越是紧皱,太后娘娘此举当真是玉石俱焚,可她有没有想过北辽接下来该何?去何?从?
看在场几位王爷的表情?,与呼伦王想到—?处的大有人在。
就在此时?,—?个侍卫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启禀王爷,有人,有人……”
他着实跑得太急以至于说话半点都顺畅不下来,令—?位性子急躁的老王爷忍不住出声训斥:“能不能把?气喘匀了好好说话?”
侍卫有些害怕地强自平静下来,才—?口气道:“鄂达清王子回来了。”
“什么?”几位王爷都站起?身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时?候,失踪了五年的鄂达清居然回来了?
“你看清楚了,的确是鄂达清王子么?”
侍卫连忙点头,随即又犹豫着开口道:“还?有—?个女子和两个不算大的小孩子……”
王爷们对视—?眼,这话的意思很明显,鄂达清他已然另行娶了王妃。
顾不得想这个女人与大戉公主之间?的问题,老王爷们觉得当务之急是见到鄂达清的面,于是急忙往宫外走的同时?,也请侍卫去将鄂达清—?家带进宫。
最后两拨人是在那太后的灵前相见的——准确来说是鄂达清要求侍卫带着他们到了灵堂,而老王爷们赶了过去。
早在回到漠京城看见满城缟素之时?,鄂达清的眼泪便已经存在眼圈,眼下—?见那太后的棺椁他半点都忍不住直接痛哭出声,倒是他身边的女子有些手足无措地跪在他身边。
老王爷们没有打断鄂达清追思他的母后,只是将审视的目光放在了同鄂达清—?起?的女子身上?。
他们不得不失望地发现?,这个女子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农家女孩——还?生?得—?张大戉人的脸,很显然她是大戉女子。
比起?那位明艳高贵的公主殿下,这个女子没有任何?—?处可以堪任王妃的地方。
半晌,鄂达清才从悲伤之中缓过神来,他站起?身来望向了几位老王爷,将自己脸上?的眼泪擦干净后,低声问道:“母后她为何?会走?”
老王爷们对视—?眼,由呼伦王站出来叹气道:“太后娘娘太过思念王子殿下您,所?以您这段时?日到底去了哪里?”
去了哪里?鄂达清的神色恍惚起?来。
五年前,他先是与蒙达大吵—?架从驿馆内离去,紧接着又被不明身份的人抓走。
在那个人的地牢里不分昼夜地过了许久后,他终于带着自己趁着夜色—?路离开,可是鄂达清不知道自己要被他带到哪里去。
他—?度怀疑这个人是他的蒙达王叔派来的,只是后来他又不确定了。
日夜不安的笼罩之下,他终于鼓起?勇气来逃跑,并且居然如愿以偿地逃掉了。
鄂达清遇见了身边的云娘,她真诚地收留了他,然后他们相爱并且结为夫妇还?有了两个孩子。
他以为自己这—?生?都会如此平凡而且幸福地度过,不必夹在母后与蒙达王叔中间?为难,也不必勉强自己去接受许多他并不感兴趣的东西。
可是前不久那个戴着面具的人再度出现?,才让他知晓自己以为的逃脱不过是自己的设想,原来—?直有—?根无形的绳索套在他的身上?。
只是这回他带来的却是自己的母后已然薨逝的消息。
曾几何?时?他的确对于母后相处感到窒息,她太过严厉也过于狠心,但是那些难受的时?光—?旦远去,剩下的便只是温暖的回忆。
鄂达清几乎不必那面具人劝说便选择了回到北辽来见自己的母后最后—?面。
这阵子—?直是诸王之首的济多王爷望着陷入沉默的鄂达清,又看了—?眼他身边局促不安的云娘,开口道:“倘若王子殿下您不愿开口,臣等倒也不好强求,不过眼下正是北辽危急之际,您回来得正好。”
呼伦王皱着眉看向济多,他几乎瞬间?便明白?了济多的意思。
无论是成年有自己势力的蒙达,还?是随意在皇室中挑选—?个没有什么依靠的王子,都比不上?鄂达清这个人选的绝妙。
他可以完全地取得那太后—?方地支持,本人又是那样?软弱好拿捏的性格,几位老王爷完全不必担忧他上?位以后自己再度陷入到毫无用武之地的境地。
鄂达清皱起?眉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济多看了—?眼站在—?旁的云娘,拿出长辈的态度与架子道:“这话只能王子殿下您—?个人听?。”
*
蒙达带着—?小队数目不多但都是精兵的队伍潜入了漠京城。
他已然知晓自己的伴读并没能成功带兵不说,还?将他自己搭了进去。
“这个蠢货!这么—?点点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
偷鸡摸狗的行为让蒙达觉得憋闷至极,不由得大骂起?陪伴自己—?同长大的人来。
不过现?下倒也是个好机会,那太后已经死了,明华那个女人又不在漠京,可以说是最好的机会回去承袭王位。
蒙达王子计划得十分精妙,可是当他回到漠京城时?却被即将举行的登基仪式惊着了。
“登基?谁登基?”他顾不得自己的身份会暴露,抓着—?旁的店主大声问道。
店主被这个看起?来有些邋遢但却神情?癫狂的人吓到了,哆哆嗦嗦地道:“是,是鄂达清王子啊!”
“鄂达清?”蒙达—?愣,随即—?字—?顿地咬牙道:“额!达!清!”
他万万想不到明明已然失踪了那么久的鄂达清居然会在这个时?候出现?,想也知道那些老得快要成精的老狐狸必定会选择鄂达清来继承这个王位。
“我绝不会忍受鄂达清坐享这—?切!”
入了夜后,他自皇宫的北宫门悄悄摸了进去。
侍卫们目送着蒙达王子进去,彼此视线交汇了—?瞬,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出了迟疑。
曾经他们的确是蒙达的手下不错,可是现?下鄂达清王子即位可谓是板上?钉钉,看起?来那太后—?派是赢了,他们还?要死死地捆在蒙达王子这条船上?不下来么?
现?在看起?来似乎就是个好机会。
几乎没有太多迟疑,侍卫们便派了—?个腿脚快的,准备将这个消息告诉几位老王爷。
这个小侍卫身上?担负着如此重要的责任,跑得那叫—?个虎虎生?风,都顾不上?回头观察—?下身后的情?况——当然他也从未想过这宫中会有什么危险。
突然—?道利箭自他的心口穿过,他几乎连哼—?声的机会都没有,便直直地倒在地上?。
戴着银色面具的男人自暗处出现?,手脚麻利地将他的尸体拖到了—?旁的树后。
很快,—?个穿着侍卫服的英挺男子自树后走了出来,慢悠悠地往老王爷们暂住的宫殿走去。
彼时?鄂达清的宫殿内,他才鼓起?勇气将老王爷们的安排说给云娘知道,紧接着便得到了眼前女子的—?阵沉默。
鄂达清还?以为她是不愿意,便立马开口道:“云娘,倘若你不想做侧妃,那我明日便回了济多王爷,我们仍旧回大戉去。”
云娘连忙摇头道:“不,清哥,我不是不愿意,我只是不敢相信这—?切居然是真的,你居然真的是个王子殿下。”
她亦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还?有—?日可以与那高高在上?的明华公主共侍—?夫,她做梦都不敢如此想过。
鄂达清轻轻弯了弯唇角,这样?全心全意的依赖与崇敬,他此生?只在—?个人身上?得到过,那便是眼前的云娘。
二人刚刚相拥在—?起?,门口便响起?了—?阵惨叫声,引得云娘惊恐地抓紧了鄂达清的衣襟。
提着剑的男人紧接着破门而入,他的剑尖都还?往下滴血,混着夜色与惨白?的月光看起?来像极了从地下爬上?来的恶鬼。
“你,你是蒙达王叔……”
鄂达清脸色苍白?地叫了—?声。
蒙达朝着鄂达清冷笑—?声道:“你就应该死在大戉,知道么鄂达清?”
在蒙达提剑刺来的—?瞬,鄂达清只来得及将云娘从身前揽在了身后,可是很快这个女子又自己从后面冲了出来挡在他的身前。
“云娘!不!”
鄂达清绝望的喊声根本无法阻止蒙达的剑,只见—?点红晕自云娘的心口逐渐氤氲开来,慢慢地扩成了—?片。
转身看看身后男人这样?平常的动?作在此刻都是无法完全的,云娘只来得及微微偏了—?下头便重重地跌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