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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8、睡着(1 / 2)


“这个……其实顾惜的事情现在根本还到不了起诉的地步。”

池迟的话是对顾惜说的,自然也是对在场和不在场的所有人说的,她简短的话就像是夏日的午后,原本还觉得晒得人心口发闷,突然就成了遮天蔽地的一场大雨,风来了,云也来了,风雨雷电护住了顾惜那将要融化?的小小一团,把在场的一些人震得心?尖儿上打着颤。

于是有记者出言缓和池迟的情绪,虽然她也根本看不出来池迟到底有没有激动。

一头白发眼底发青的的女孩儿看起来很平静,她抬眼看了一下那个记者,忽而笑了。

“原来还没到起诉的地步?看那么多人恨不得她现在就死的样子我还?以为她至少得在牢里蹲个几十年呢。

我都已经想好了,我得在监狱外头不远的地方开个饭馆儿,到时候有人成群结队地来看昔日的影后如何在牢房里落魄,得把他们想骂的话当面骂出来才过瘾。

这样还能提供一个歇脚的地方多赚点钱儿,等顾惜出来也能买套破房子给她养老。

敢情儿,是我想多了?”

想多了,什么想多了?究竟是谁想多了?

是这位目光一扫就仿佛看透了在场所有人心思的大明星、大影后,还?是那些将龌龊藏于刀笔之下键盘之后还非要给自己冠上一个冠冕堂皇帽子的人?

“有错,认错,改错,道德的事情归道德,法律的事情归法律,看客的事情……自然也归看客。”

此时在一旁的于缘确认了车已经到了外面,就立刻护着池迟往外走。

记者们想要跟上去,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句话让他们追赶的热情不那么积极了。

“她家在京城现在回国直奔沪市肯定是要去找顾惜啊。”

对啊,池迟和顾惜在一起说了什么干了什么可比她们中的任何一人的单独接受采访有意思多了。

先?是藏起了陈方的护照,让她没办法阻止自己回来,接着又找了封烁让他帮忙拖住窦宝佳,现在池迟坐的车还是事先?联系了熊猫集团的袁经理借来的。除了车,他还?很贴心地借给了池迟十来个保镖。

于缘顶替了熊猫那边派来的司机自己开车……有外人在她怕池迟不肯好好休息。

“开车还要一个多小时呢,你先?睡一会儿。”

透过后视镜看着池迟的脸色,于缘这么说道。

先?是忙碌了一天的工作然后紧急回国在天上飞了十几个小时,身为助理她很担心?池迟的身体支撑不住。

“没事。”

嘴上说得轻松,池迟还?是慢慢闭上了眼睛。

晚上九点的沪市车水马龙,哪怕天上飘着薄雪,也拦不住人们的来去匆匆,陌生的气?息充斥着这辆陌生的车子,不知道为什么,池迟只觉得自己睡不着,她的心?里有点沉,也有点闷。

“我记得,上飞机之前你还?问过我那个故事吧。”

她的声音轻缓又有点飘忽,于缘愣了一下才想起来她说的到底是什么。

那个故事,她还记得。

梦想,横亘了一个女人的十六岁到四十岁。

“你还?想听么?”

“……想,可是你应该好好休息。”

“其实,我更应该老老实实待在国外别回来,像很多人希望得那样……但是我不喜欢应该,我喜欢‘我想’、‘我要’、‘我能’。”

池迟闭着眼睛,嘴微微撅着,像是一个在撒娇的女孩儿,可是她想要的,她想说的,她人生印记中最鲜明的部分,正在一点点地展露出来。

池谨文曾经好奇池秀兰为什么说池谨音很像她,明明池谨音总是幼稚又任性,和他完美无缺的奶奶截然不同。

可他不知道,他的奶奶之所以如此的“完美”,因为她本质上就是一个最任性的人,只不过没有人能放纵她的任性,所以她就任性地把自己变成了一个不停扮演、不断追求的家伙。

……

“池迟要过来么?”

会场里的记者们在确认这个消息的准确性,也没忘了继续给顾惜拍照。

她刚刚哭了,在池迟对她隔空喊话的时候。

眼泪就那么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还?有大把的鼻涕。

哭的真难看。

顾惜自己知道自己哭起来很丑、很丑。

她每次拍戏的时候都要对着镜子练很久的哭戏,因为她真正哭起来的时候五官都会皱成一团,人们能看见?她额角的青筋,还?有她并不完美的脸部肌肉走向。

就像几分钟之前那样。

“堂堂正正地活着”简简单单地七个字其实就是她真正想要追求的东西,她这辈子把什么都卖了之后反而发现自己最想要的东西只是这么……廉价。

却在她的心?里被反复琢磨成了珍宝。

顾惜的哭突如其来,她的哭泣停下来也是戛然而止。

人们们还没从她突然爆发的嚎啕中回过神来,她已经借着手机的屏幕来看自己的妆花了没有。

其实哪里还?有什么妆容,从她进入这个会场到现在已经整整四个小时,闪光灯的亮度和热度让她脸上的皮肤都变得干紧,人们需要她的回答,所以她的嘴也干裂掉妆,更不用说她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把自己折腾成了什么样子,现在脸上的细斑、鼻子上的黑头还有额角的细纹都已经遮掩不住了。

一向光彩夺目,永远在发光的顾惜看着黑漆漆的屏幕上黑漆漆的自己,愣了两秒,直接打开了手机。

有人以为她会给什么人打电话,或者能趁机看一眼她的联络人都有谁,没想到她居然打开了一个手机游戏玩了起来。

“顾惜,你在接受采访,玩游戏不好吧?”

一边玩游戏,一边用纸巾清掉自己眼睛周围的糊妆,顾惜的姿态真正放松了下来,面对这种指责意味的话,她眼皮都不抬一下。

“该说的能说的我都说了,你们爱信不信。”

手机屏幕上,红色的小蛇一点点变长。

……

“四十多岁快五十岁的那个女人终于退休了,在她退休的第五天,她兴致勃勃地参加了一场电影的选角,负责选角的同志都夸她演得有灵气,一场戏,给她的钱也就刚够她吃两顿肉,那时候的她已经成了一个全省都有名的建筑商了,却还是为那即将到手的两顿肉钱高兴。”

池迟睁开了眼睛,看着矮矮的车顶,她的思维陷入了短暂的回忆中。

回忆……就像是打开了一本自己暌违已久的书,你曾经找寻过它,可它怨恨你的遗忘,静静地躲藏在角落里,等着你有一天都忘记了这本书是什么名字,只记得曾经在其中看见?的一句话、一个片段、一个书中美人,那时候你会想起自己曾经看过一本很棒的书,让你痛过或笑过,每一份对它的追索都带着被时间美化?后的美好。

可是有一天你把书真的找到了,打开了,才发现笑或者泪都只是很稀少的一部分,更多的,是一条长长的轨迹,从一个意想不到的开头,通往一个意想不到的结尾。

转头看看车窗外面的流光溢彩,池迟的眼睛里带着一种奇异的神采。

那是一部现实题材的电影,需要一个有气?质的四十岁女人去跟主角说两句话,现在,人们管那种角色叫跑龙套的,可是那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有可能接触到电影的拍摄,她的兴奋和激动,在几十年后都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那份感觉,就像是一本书里的小高潮,瞬间点亮了前面漫长的等待时光,几十年间一切的发展,好像瞬间就有了意义。

“得到了角色回家的路上,她顺道去幼儿园接了自己的侄孙子,跟那个她捧在手心?小孩子说‘今天奶奶特别高兴,奶奶给你做好吃的’……也就在那段路上,她出了车祸,失去了一条腿。”

刚刚还?忍不住在脸上露出微笑的于缘差点把车的方向盘打偏。

池迟的心?情倒没有什么变化?,把手放在自己的左腿上,隔着裤子摸索一下,她甚至是想笑的。

现在她的腿健康有力,因为足够的运动和合理的膳食,她的腿被无数人羡慕着、喜爱着。

没有幻肢痛,没有看着自己残缺的空落,没有无法自如行?走的悲痛,因为她现在是池迟,不是池秀兰。

池秀兰的人生并没有在那场车祸里结束,哪怕没有了腿,她还是要继续往前走,不停地往前走。

……

“你们要是没什么问题了,就可以走啦,我这里也不管宵夜的。”

打了一个哈欠,顾惜看着自己手机屏幕上的蛇又一头撞在了墙上瞬间变成了色彩斑斓的碎块。

走?当然不能走,一会儿池迟要过来呢,虽然明天的娱乐头条内容可写的太多了,但是谁都不会嫌热闹小不是么?

顾惜当然知道这些人现在在想什么,好在她已经不在乎了,只要别因为自己这些脏事儿让池迟被污了名声,别的都好说。

话说回来,池迟自己本身就行的端坐得正——这也是自己最欣赏她的那一点了。

不对,其实,还?有很多很多点。

“顾惜,你都不会后悔么?”

有个记者问了这样的一个问题,刚刚他们一直想跟顾惜要各种她和韩柯之间的细节,仿佛韩柯这个人的存在才是顾惜最大的意义,他们好奇顾惜为什么要跟韩柯,为什么要现在要揭开,也好奇顾惜是怎么跟他相处的……这些问题里,顾惜都不是单独的存在,而是“属于韩柯的女人”。

现在的这个问题,终于归到了顾惜自己的身上。

“如果?说,当初跟韩柯,我后悔。”

红色的小蛇短短的,在地图上跑着,小心躲避着,她的身边有很多别的小蛇,也有可怕的长蛇,这些都会让它瞬间破碎。

“越来越后悔,因为我的人生被一块垃圾覆盖着,我把这块垃圾看成了自己的标签……于是我就成了个被标注了垃圾的……垃圾。”

小蛇又死了,顾惜不慌不忙地摁下了重来。

记者们拍都拍够了,只能傻乎乎地看着她蹩手蹩脚地玩游戏。

……

“没有了左腿,还?伤到了内脏,那个女人能再次站起来起来的时候已经是一年多之后了。为了能让她能调养好身体,她的侄子花了大钱把她送到了国外,有花园洋房有私人医生,还?有一个全新的,让她能够忘记悲伤的环境。

在这个环境里,她开始学习外语,开始系统地学习建筑学知识,开始看外国的电影、话剧……很遗憾,那些作品里,需要一个坐轮椅中年妇女角色的,百中无一。”

在电影中,有很多的特型演员,有人专门演巨人,有人专门演侏儒,有人专门演男扮女装的丑角,还?有人专门演某个类型的固定角色,却没有人需要一个残疾人去专门扮演残疾人。

拿着放大镜找遍了所有的报纸招聘信息,池秀兰还自嘲过自己:“明明是残疾还以为自己能特型,也不想想真的有人愿意看你的断腿啊。”

“就在那个时候,这个女人意识到,她如果?想要演戏,只能自己掏钱组织人手让自己来演。她还是决定在异国组建自己的剧团,因为她想表演,这个筹备的过程,又是很久……

久到在国内的所有人都已经认为她放弃了自己的梦想,谁也没想到,她已经有了一个还算可靠的团队,甚至有了一个即将公演的话剧。”

一年的时间打磨剧本,半年的时间认真排演,她可能这一辈子都没在什么事情上付出这么大的专注和热情,一股火还是从她的心?里往外烧,噼里啪啦,让她的灵魂都疼了,那是一种梦想即将实现的痛苦,那是一种……让她觉得自己疯狂又安心?的感觉。

疯狂与安心?放在一起,就像是面对着朝阳玩蹦极,哪怕脚下明明是万丈悬崖,可是向前一小小的一步,你就以为自己会跃入永恒的光辉里。

“……在还有几天公映的时候,她接到了国内打来的电话,她正值壮年的侄子,要死了。那年她六十岁,选择留在国外就能有一场属于自己的话剧,回到国内就要担起所有的担子,毕竟她的侄孙子才十几岁,根本没有办法也没有能力扛下她侄子的毕生心?血——一个几千人要在里面混饭吃的建筑集团。

她回国了,她侄子死了,那个她一直渴盼的话剧,成了她再不提起的秘密。”

时光的残忍和可爱之处,就是当你回首往事的时候,你会发现一切都被改变了,那个你以为会永远存在的状态其实并没有坚持多久,变得更好或者更坏,都在一次次不经意的碰撞和选择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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