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绕到次间先去取了新的茶壶,随后提着茶壶进到书房。案前没人,陈璧抬眼一望,就看到里间的矮榻上坐着个人。此人生得宽肩阔背,肌肉奔张,精壮异常,一条腿斜屈着,另一条腿直咧咧地伸着,银纹黑靴正对着陈璧。
他身上深青色的官服微敞,露出小半截雪白的中衣,在那官服正中,麒麟补子图纹给灯火照着,金色的丝线熠熠生辉,威严慑人。
麒麟补子,是一品武职官员的官服图制,当今大齐,仅有两位武官能着此服。一位是负责皇宫和京中安全的掌卫事大臣郭延,另一位就是平叛西北有功被皇帝亲封为定远大将军的周锦堂。
陈璧屏息,提步往内,弓着腰垂头道:“将军,吉祥腿伤着了,奴才替他,您有什么吩咐?”
周锦堂朝她看了一眼,只望见一颗黑漆漆的脑袋,便移开了目光,道:“沏茶。”
声音低沉,略有些沙哑。
陈璧心叹道:一日到晚放那大嗓门出来吓人,可不得干死?
她弓着腰往外间去,将茶壶搁桌上,捉了一小把茶叶,放进壶里,随后将小炉子上的热水倒了进去。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水的声音,和外头素心的哀哀低泣。
陈璧心里直打鼓,暗道外头这位怎如此不识时务。将军都一脚把她给踹出了门,她还指望将军听到哀叫能怜惜她不成?
她悄悄回头觑了一眼,那只硕大的靴子还纹丝不动地伸在那儿。
陈璧吸了口气,回过头倒了一杯茶,双手端着茶杯递到周锦堂跟前:“将军,请您喝茶。”
周锦堂眼睛一抬,略微顿住。
眼前的茶杯是通体淡青色,色泽温润透亮,那握着茶杯的手却更加雪白剔透,指头尖尖,竟泛着一丝粉。
他眉头一拧:“叫什么?”
“……陈璧。”
“哪儿当差?”
“回将军的话,奴才是前院洒扫的。”
周锦堂淡淡一笑,眼里浮现出几分嘲弄之色:“就你这样的细胳膊细腿,能提得动装满水的水桶?”
陈璧一抿嘴,只垂着头:“……还成。”
“抬头。”
陈璧心里咯噔一下,依言缓缓抬头,随即,握着茶杯的手就抖了抖。
眼前人目若寒星,鼻梁高挺,生了一副俊朗的样貌,目光却异常冷厉。给他一眼扫过,就像是把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她眼前浮现出一幕,正是此生头一回见到周锦堂时的情形。
他身着盔甲,骑在高头大马上,长刀一横,仿佛不费吹灰之力,就将那些匪徒的脑袋凌空砍断,引得鲜血飞溅,头颅滚地。
当时,有一颗头颅,不偏不倚就滚落到了她的跟前。
那两只眼睛暴睁着,死死瞪着她,面上青筋毕露,嘴里汩汩冒着血,一脸的死不瞑目,其情其状,如牛头马面。
陈璧险些给吓得昏死过去,连惊叫都无法从口中吐出。
彼时她瘫软在野草剁中,眼睁睁看着周锦堂勒马上前,牙齿不停地打颤:“好、好汉饶命……”
周锦堂闻言一怔,随即大笑,那笑声震天响,惊得林中飞鸟四散,一瞬之间好像地动山摇。她惊得缩成一团、不敢再动分毫。
他笑罢俯身,朝她伸出了手,沉声道:“小东西,上来。”
陈璧没动,他便缓缓道:“再不上来,老子就连你一块砍了。”
她当即吓得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飞快将手放入他掌中。
周锦堂沉沉一笑,将人提溜上马,驾马而去。
陈璧记得,他的眼睛黑沉冷邃,不笑时令人望而生寒,一如眼下。
只要一看到这双眼睛,她就会想到那颗狰狞的头颅。
周锦堂打量了一眼陈璧,目光一沉。他平素最看不顺眼的,一是成日半死不活的读书人,二就是这样不男不女的兔儿爷。
见对面之人目光发沉,陈璧不禁心头大跳。
她的手猛地一个哆嗦,茶杯跟着一晃,还冒着热气的茶水就向前洒了出去!
眼看滚烫的茶水将要浇落,陈璧两眼一直,心中电光火石般地掠过四个字。
小命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