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适才安定公主头上那支琥珀兰花步摇坠下来的细碎流苏。
钟渊攥紧了手中那枚绿松石。
前头宴席还在继续,楚旻躲了半日,知道再?躲不成样子,只得先往席上去了,幸而宴席已至尾声。楚旻到时,四公主忙上前问道:“怎么去了这许久,可是?有什么事情?”
楚旻笑道:“没什么,不过后头耽误了会子。”
大皇子钟澄含笑道:“还当是?安定妹妹跟二弟同出去躲席了,倒叫我们好生?羡慕。”
楚旻喝了杯酒,摇头道:“这却?不曾——”她似是?才看见对面空了一人,讶然?道:“怎么二皇子也不在?”
钟澄笑道:“二弟素来洒脱不羁,最不爱俗世规矩。向来这样宴席是?不肯尽席的。”他摇了摇头,半是?羡慕半是?顽笑,“若是?我似他一般就好了,可惜到底我是?长兄,还要给诸位兄弟们做个表率,更要顾着宴席上大大小小的事情,只好坐在这里?照顾周全?,却?不能这样潇洒了。”
楚旻听着他这话名?为羡慕,实则是?给钟渊下绊子,是?说他不守规矩,不敬尊长,还暗自不经意?地摆摆自己是?大哥的谱儿。
撇开钟渊长得实在合楚旻心意?不说,就是?看在他帮忙揪出钟凌,楚旻也不能干听着有人挤兑他。
楚旻垂头挟了筷子菜,漫不经心地道:“我在家中也常这样,母妃顾虑周全?,并不要我做什么。哥哥虽为世子,这样宴会母妃处处妥当,竟不必他忙着。”
楚旻冲钟澄一笑,“今儿才知道,原来宴席竟有这样多的讲究,竟是?我孤陋寡闻。”
钟澄脸上登时不好看了,这话是?在暗说皇后能力不行,连个宴会都不能周全?,还是?在说自己多管闲事,自作多情?
不管是?哪一个意?思,钟澄都忍不了,他为皇帝长子,后来母亲又成了皇后,自觉居嫡居长,很把自己跟兄弟们看得不一样,架子摆的足足的,最爱说教,显摆自己身?份。
今日楚旻连讥带讽,处处戳在他痛点上,钟澄怎么受得住!
他脸色一黑,酒杯墩在桌上,张口就要回击,不想皇后在上首重重一咳,抢先开口,“宫内的宴席就是?这样,人多,时候也长。堂姐在家里?就能干,早先曾祖就常称赞的,不怨旻儿眼?光高了。”
她慈爱地笑了笑,哄小孩子似的道:“旻儿累了罢?再?有一会子,便叫你们歇着去。”
钟澄心内再?不甘,皇后开口了,他也不敢再?说甚么,重重哼了一声,泄愤似的连饮了三杯,身?后内侍伺候不及,忙劝道:“殿下,少饮些酒罢。”
“闭嘴!你是?个什么东西,却?也敢来说我!”钟澄狠狠瞪了一眼?,“满上!”
内侍叫苦不迭,皇后是?不许大皇子多饮酒的,偏大皇子根本不听劝,回回醉了,皇后却?又要迁怒他们这些奴才不劝着。
楚旻没理他,坐了不多会子,那里?便有人来奏时辰到了,众人谢过皇后,慢慢都散了。楚旻忙叫过藿香来,“过去咱们找玉儿去,瞧瞧她可别饮多了酒。”
藿香忙应下,“奴婢适才进来时见着林姑娘了,想来去殿外等您了。公主放心,奴婢瞧过了,林姑娘并没有吃几杯,模样儿竟是?好好儿的。”
楚旻点了点头,“那就好,她近几日咳嗽,不能多饮酒。”
说完,方扶着藿香慢慢出去了。
热闹了一整晚的山青水碧院内渐渐静了下来,有宫人来禀皇后,“外头东西都撤了,别的都归了库。唯有两块猩猩毡,一卷白地浅黄花的,一卷大红的,因太大了,一时不好搬,便放在了外头。等明儿人齐了再?搬。”
皇后倦怠地扶着额头,“知道了,你下去罢——皇上前头可了了?”
“了了。”宫人低垂着头,“宫正司来递彤史,去了王贵妃处。”
皇后点了点头,便摆手叫人下去,叹了口气才看向坐在那里?面色还不好看的钟澄,招手叫他过来,“澄儿,你近前来。我有话跟你说。”
钟澄依言近前,“母后。”
皇后又叹了口气,“澄儿,你素来懂事,我原是?不想说你的。可今儿你的忍量都到哪儿去了?我特意?把公主们安顿在这一队,又故意?的叫她先来,你也见了。就是?为了让你近前,跟楚旻熟悉熟悉,最好讨讨她的欢心——安定亲王有多疼女?儿你不知道?我没跟你说?只管你哄住了那个丫头片子,这事儿就算是?稳了。”
钟澄唇角抿成一线,没回皇后的话。
皇后犹自絮絮道:“她才几岁,你哄着她,她又能懂什么?这样年?纪女?孩子,尤其念过几年?书识几个字的,谁不巴望着有个郎君缠缠绵绵,恩恩爱爱。她心甘情愿跟着你,连你父皇都要高看你一眼?——如?今就连你父皇,待楚家也是?安抚加恩。”
“你今年?十六了,去岁就有人上书说你的婚事,你父皇来问,我冷眼?看着京中没一个合适的,好容易才拖到今日,又有这么一个天大的机会在眼?前,你怎么就不使尽了心思去抓住!”
钟澄忍了又忍,皇后还在说,他不由愤愤道:“忍忍忍,母后总说叫我忍着、哄着!对钟渊要忍,要让,对钟沐钟济也要忍——”
“当年?有元后在,就叫我忍,那时候钟渊是?嫡子,风光无限,太上皇皇上都高看他,我忍了。后来好容易元后崩逝,又有一个王贵妃蹦出来,家世显赫,还有两个儿子,您叫我忍,我也忍了。”
“可如?今您都是?中宫皇后了,我是?嫡子、长子!这些人谁又比得过我?您还叫我忍!还叫我去哄一个跋扈不知好歹的女?子,指望着父皇高看我一眼?——凭什么?”
“凭什么当年?钟渊理所应当地比众兄弟都高一等,都说这是?应当的。他什么都不做,太上皇皇上都高看他一眼?。”
“凭什么一个亲王之女?罢了,父皇指婚难道不是?先指给我这个长子?却?还要我哄着她!她不给您面子,您还要赔小心夸安定王妃。”
钟澄气冲脑门,一时口不择言,“母后也太过懦弱没胆了!谁都怕,谁都忍!王贵妃也怕,安定王妃也怕!”
“你放屁!”皇后勃然?大怒,戴着硕大南珠戒指的手掌重重拍在桌上,“我是?中宫皇后!她们又是?什么,却?也能跟我比尊贵!”
钟澄被她扭曲的脸唬得后退几步,忽地泛上一股子胆怯来,“母、母后……”
皇后胸膛起伏,重重喘息几口方平复下来,失望透顶地看了钟澄一眼?,她今日实在太累,没力气长篇大论了,半晌方道:“我没力气同你掰开了揉碎了讲道理了,只管自己回去想罢。”
看着钟澄无措的样子,皇后心又软了,到底是?她未来的依靠,还是?说了几句,“你真当楚旻是?什么宫人侍女?站在那里?等着你宠幸?难道不曾看见钟凝他们三人也上赶着找话!钟沐十五,钟济十四,王贵妃打的难道不是?这个主意??”
“你这会子拿着,若是?不然?,过了年?你父皇挑着什么民间女?子、什么小官儿家女?儿亦或是?什么花架子公侯家姑娘,给你指了王妃……那时候你就是?哭,也来不及了!”
钟澄张了张嘴,想要说甚么,皇后却?已经叫了人来送他出去,钟澄一时颓然?,讷讷行了礼,跟着宫人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