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门大开着,秋风卷着秋雨扑面而来,打?得人身上一阵阵起栗。
洛桦身上还?穿着飞鱼服,下摆皱巴巴的,多日未换洗,他身上带着暗室特有的腥臭酸腐味道。头发也显得蓬松散乱,双颊凹了下去,瘦削的下巴上冒出胡子茬,越发?衬得面容憔悴。
只一双眼睛,依旧如鹰隼般锐利冰冷。
他垂下了眼睑,叩着头答道:“陛下,千错万错都是微臣的错,但凭陛下处置,微臣绝无二话。但此事与臣妻无干,她单纯执拗,做事很有些傻气……陛下别和她一般见识,求您开恩饶了她。”
他的语气几近于哀恳,就是见惯深宫生死的马太监也不禁动容。
皇上只看着殿外帘子一样的雨幕,对他的话不置可否,良久才说:“你是一把无鞘的利刃,无情无义冷冰冰的,握在手里杀敌很方便,却也容易伤到自己。如?今,你有了一个好鞘,但朕不知该高兴还是遗憾……”
洛桦深深低着头,一动不动。
皇上倏然转身,目光森然盯着洛桦,一字一顿说道:“有了心爱之人就有了顾忌,朕知道你的小算盘,想要落得善终没错,但莫忘了,你的一身荣辱皆系朕心!人算不如?天算,而天算之权在朕这里,你细想去,好自为之吧。”
他说完了,洛桦沉默着,也没说话,一时间大殿内沉寂下来,只听外头翻江倒海似的雨声和?雷声,扰得天地间一片混沌。
峥嵘可怖的黑云如?山一般沉沉压在禁宫的屋檐上,雨点子没头没脑敲打着琉璃瓦,噼里啪啦不分个儿响成?一片。
傅昭跪在雨中,一动不如?如?同一尊雕塑,她表情木然,脑子却在飞快地旋转着。
皇后对她冷嘲热讽,听似是同情安国侯府,对他们不认亲父母不满。
但皇后没有理由这样做,他们与安国侯府不和?,正是皇后和康王乐意看到的。
那是为什么?
除非这是皇上的意思!
别管暗地里皇后有什么打?算,明面上她肯定是保持和?皇上一样的态度。
皇上不会无缘无故管臣子的家事,想想侯府背后的临平王,傅昭猛然一惊,似乎明白点什么。
洛桦既没下诏狱又没交大理寺查办,多少言官御史进谏严惩,皇上都置之不理,说明皇上不想重罚他,却扣着人不放,这摆明了是要留个人情给别人。
给臣子是不可能的,只能是给自己儿子。
康王求情被骂了回来,刚才皇后的态度分明是不愿国公府掺和进去,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题——皇上想让临平王得这个彩头!
傅昭仰起脸,冰冷的雨打在脸上,生疼生疼的。
哨风袭来,冷得傅昭通体寒彻,她浑身上下已然湿透了,一口一口费力地呼吸着空气,似乎下一刻就要晕过去,全凭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头撑着。
恍惚中,好像有人喊她,就着宫灯模模糊糊的光亮,隔着雨帘望去,旁边站着一个郡王服饰的人,傅昭不认识,但已经猜到他是谁了。
临平王颀长的身材,略圆的白净脸上两道短短的弯月眉,不大的眼睛闪着温馨可人的光,看?上去十分亲切谦和。
问清缘由,他命宫人将傅昭搀起来,又贴心地让太监拿来斗篷给她披上,“洛夫人,跪在这里不是个办法,你跟我一块进去。”
傅昭几乎是感激涕零地点点头,挪动着麻木的双腿,慢慢向前行走。
马太监从殿门迎出来,笑?眯眯给临平王行礼,“郡王爷来了,皇上一直念叨着您呐。”他瞥见傅昭,装作诧异的样子问道,“这位是……”
临平王说:“洛大人的内眷,我看?她一直跪在门口,若有个不好怕寒了臣子的心,就自做主张领她进来……父皇不会怪罪我吧?”
马太监笑?笑?转了话头,“皇上在内殿,吩咐下来您直接过去就行,洛夫人还?请在偏殿稍作歇息。来人,给洛夫人看?茶。”
临平王没有马上走,问傅昭:“洛大人贩私盐的事你可清楚?”
傅昭忙跟告状似的说:“都是韦放公报私仇!他一心只想着个人恩怨,去年赈灾的时候当众羞辱我夫君,逼他像狗一样跪着舔食,我夫君如?何肯从?就和他起了争执。”
“他借机不给我家发救命粮,想逼死我们!他是钦差,下头的官都怕他……眼见一家人都要饿死了,我夫君没办法,这才铤而走险贩私盐。”
傅昭眼圈泛红,哽咽着嗓子道:“寻常的老百姓谁不想安安生生过日子?官逼民反,没有韦放逼迫,我夫君怎会去走这条路?”
“他二人之间积怨颇深,也说不上谁对谁错。”临平王说罢仿佛不胜感慨,温声说道,“洛夫人不必着急,事出有因,父皇不是不辨是非的人,你安心等着。”
他继而一笑?,“说起来咱们也不是外人,洛桦正经该称呼我一声姐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