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暗的苍穹下,雪粒子渐渐变成雪花片,丢絮扯棉般的洋洋洒洒漫天飘舞,不多?时天地变为一色。
孟嬷嬷给傅昭撑着伞,一边指挥婆子们移开青石板,一边偷偷打量她的神色。
傅昭觉察到孟嬷嬷的担忧,浅笑?道:“我只是觉得这石板下头有股怪味,像是什么东西腐烂的味道,觉得有些奇怪。嬷嬷知道我鼻子最灵不是?厨房做什么好吃的,我一闻就知道。”
看她还有心思开玩笑,孟嬷嬷知她没什么大碍,方才的紧张也消去大半,便将安国侯获罪流放、侯府抄家的事情细细说给她听。
长房抄,二房不抄,傅昭又是一乐,“抄家还区分对待?这大概是本朝的特例吧。肯定是洛桦保下的二房,怪不得他?前阵子叫收拾新宅子,准是早就料到今日的局面。”
想想二房的人,傅昭长长叹了口气,“那三位主子是靠洛桦才能安然脱身,若他们事后得知,会?做如何?感想?会?不会?后悔昔日的所作?所为……”
孟嬷嬷摇头,“难!”
她竟如此肯定,傅昭不由怔了下,随即想到自家爹娘早已住进去,彼时婆家娘家同住一处,也不知会生出多少事端。
想想都头痛,傅昭揉揉额角,反正新宅子是侯府两三个大,住远点也就罢了。
刺啦啦,沉重的石板被推开,露出下面的枯井,井口二尺见方,有明显的磨痕。
借着天光,能看到井口附近的井壁上布满了厚厚的、蔫黄的苔藓,再?往里看,其内黑洞洞的不知有多?深,
突然,井底生出一股劲风,呼一声直冲顶上,卷着飞雪,打起一个又一个旋儿,风轮似地转,忽高忽低,终越过围墙,消失在另一端。
佛龛前的人都被这诡异的景象吓得两股发颤,若不是见主子还稳稳当当站在那里,只怕她们立即转身而逃。
腐败腥臭的味道自井底泛上来,熏得几个婆子捂着鼻子连连后退。
傅昭推开孟嬷嬷,快步走到井边,不顾众人阻拦,探头向下看了一眼。
她似乎看到井底有什么微微闪着白光。
猛然意识到这是什么,眼泪毫无预兆地落下来,傅昭心如绞痛,捂着胸口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说不清是为上辈子的自己难过,还是为井中屈死的冤魂悲痛。
而?冤魂上面竟供奉着佛龛,真是讽刺,怕不是太夫人心虚请来镇魂的吧!
傅昭慢慢后退几步,轻轻仰起头,任由冰凉的雪落在脸上。
一把伞移过来,遮住阴霾的天空,随之而?来的是她熟悉的冷冽清甜的味道。
傅昭笑笑?:“你回来啦。”
洛桦嗯了声,他?那双如暗夜寒星般的眸子透着丝丝疼惜,又?好像知道了些什么,微微皱着眉头,若有所思看看那口井。
管不得还有下人们在,傅昭靠在他胸膛上,下意识揪住他?的衣襟,“我看到井底有白亮亮的东西,你叫人挖开看看。”
洛桦向后挥挥手,立即上来一队兵勇,七手八脚开始挖坑。
冬季严寒,土层冻得邦邦硬,按说应该很难掘开,却因墙外的树根延伸到井下,竟把周围的土层地基都掏空了,是以没多费功夫,井内的情形就完全暴露在人们眼前。
森森白骨,重重叠叠,也不知是几具尸首。
在场之人无不倒吸口冷气,头皮阵阵发麻,有几个胆小的丫头吓得哭起来。
孟嬷嬷怕出乱子,赶紧让她们退下,温声劝傅昭回去,“少夫人是双身子,这地方邪性不宜久待。”
洛桦更是不由分说揽着傅昭就往外走,“剩下的交给大理寺——你也不问问我这几日来的情况,还有国公府有没有受牵连。”
“只抄长房不抄二房,我还能猜不到皇上的意思?”傅昭微微吐口气,笑?道,“至于国公府,康王如今下落不明,为年幼的康王世子着想,皇上怎么也会?给他?留个强有力的外家,否则这孩子无人护着,哪日不明不白死了才是追悔莫及。”
洛桦讶然看她一眼,赞叹道:“阿昭越来越聪明了。”
傅昭苦笑,其实我一点儿也不想变聪明。
福寿堂院门外,只见管事嬷嬷大丫鬟跪了一溜儿,太夫人、刘夫人、世子……现在应叫大少爷,都被剥去华服,只着中衣,跪在雪窝子里,冻得嘴唇发紫,面色如死人一样青白。
那雪越发大团大片地飘落下来,地上已积了两寸多?厚的雪,踩上去嘎吱嘎吱地响,扑簌簌的落雪声和门口的嚎哭声响成一片。
看到洛桦,刘夫人不顾一切扑上来,语不成声道:“桦哥儿,我知道你恨我们,什么罪什么罚我认了!可你大哥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干过,他?是无辜的……我求求你饶了他?吧,我给你磕头,我给你磕头!”
她咚咚捣蒜般叩头,转瞬间额头就血肉模糊,可见是用了死劲,便是孟嬷嬷和豆儿都面露不忍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