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二婶子暗暗与林嬷嬷对视了一眼。林嬷嬷赶紧掂着帕子去给老太太顺胸口,又对谢小桃催促道:“赶快端了药给我们少爷送去。”
谢小桃却只是低着头不动。
张二婶子因见识过这丫头的倔,便走过来,强把药碗摁至谢小桃的手上:“瞧我们老太太多宽厚,你再不要给脸上脸的,赶快去给少爷赔个礼道个歉。新婚燕尔的,床头打架床尾合,没得像你这样别扭。”
一边说,一边瞪圆了眼睛。
浓稠的黑色汤药在碗中水波摇曳,谢小桃忽又想起昨夜,他那样的欺负她、侮蔑她,末了竟然还要她去道歉……
罢,要见就见一面好了。
便撩起裙裾站起来,咬咬牙端着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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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里魏五正在给沈砚青的小腿垫褥子,瞥见门缝儿被推开,张嘴就开骂:“滚边儿去,我们少爷谁都不见!”
“吱呀——”
那缝隙儿却反而被推得更大,一只鸳鸯牡丹绣鞋儿娇巧巧踏进来。
他气息一紧,语气缓和了下去:“二奶奶~~”
“少爷,二奶奶来看你了——”魏五喜颠颠跑到床边,单指在沈砚青的眉眼间晃了晃。
一股道不出的荼糜清香袅袅沁入鼻端,沈砚青眉头微微一蹙,依旧在面前的黑白棋子间自攻自守,头也不抬道:“哪里来的恶女,让人赶她出去。”
声音不高不低,却冷飕飕地将人拒之于千里之外。
魏五便有些尴尬地要关门:“二奶奶……我们少爷正抽风呢……”
“哦,他该吃药了。”谢小桃抿嘴一笑,兀自拨开魏五走了进来。
一间不大的书房,四面紫檀木古朴书架,满室的水墨书香。角落里置一张清简小床,那床上的男子正半披青衫在小桌上摆弄着棋子,许是额头上覆盖毛巾的缘故,他的脸色略显苍白,薄唇紧闭着,衬得五官越发的英挺逼人。
……每回白天看他,都难以想象他会是那个夜里蛮横掠夺自己的男人。
谢小桃也不管他棋局摆放得如何,兀自将药碗在小桌上一放:“你该喝药了。”
嗓音低低柔柔,却没有温度。一边说,一边掂起勺子舀汤……
那股荼糜香儿顿时更近了。
晓得是女人身上的味道,沈砚青的指尖微顿,冷眉扫了魏五一眼:“我可有说过,许你擅自放她进来?”
真是,什么她她她的,二奶奶就是二奶奶嘛……一早上不喝药,还不就是等着这一出。
魏五暗自腹诽着少爷的别扭,一边却咧着嘴角装尴尬:“奴才可不敢,是、是老太太吩咐的……”
哼,原来是被逼着才来的么?既不是出自真心,又何必装腔作势。
沈砚青的脸色更沉了,掌心将棋盘一推,冰凉凉凝了谢小桃一眼:“出去。”
“……再不喝就凉了。”谢小桃却不动,只将盛满汤药的勺子递至沈砚青跟前,逼自己迎上他的目光。
她看到他微有些结痂的嘴角,那是她昨夜羞愤之下咬破的痕迹,晓得他或许在等自己道歉,然而她是断然不肯的。
竟然还敢瞪他…
沈砚青丹凤眸子眯起来,嘴角又浮出一贯的似笑非笑……他发现这个女人白天和夜里简直是两个人。
他平生还是头一回被一个女人打了耳光。
二人再不说话,只各自眼神冷将将的对视着,一个娴默不语,一个眉间冷蔑,只看得旁人云里雾里。
魏五嚼着有点儿不对味,忙颤颤哈着腰,将桌上的白玉棋盘端走了:“悠着点,悠着点,有话好好说……”
“咳。”门外张二婶子干哑地咳了咳嗓子。
晓得是在提醒,谢小桃便将勺子往碗中收回,弯眉淡淡一笑:“不然就不喝了,你看起来并没有他们说的那么狼狈。”
头一回见这个女人笑,那恍恍惚惚的笑颜,怎生看得人眼花。沈砚青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哦?你看起来也不像传说中的那么纤弱……”
可惜他剩下的半句讽弄还未来得及说出口,谢小桃已经揩着褶子裙儿站起身来:“是啊,女人总是易变的,没有什么迈不过去。下一回你可不要这样了。”
话还没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出了屋,完全不给他任何回击的机会。
那背影纤纤摇曳,雪白脖颈处,分明一串银珠子在光线下闪烁……原来她昨夜一宿没吹灯,不是在害怕他责罚、不是在等候他回屋,而是在穿那个甚么劳什子的红玉坠子。
可恶。沈砚青笑容一冷,长袖将药碗往地上一拂,合起眼睛:“哪里来的便送哪里去,爷今后不想再看到她第二眼。”
“砰——”
想不到这个柔声细语的女子竟能惹得孙儿如此,老太太的老脸又绿了,只这一瞬间,她已经悲哀又惊喜地发现,自个孙子这次是真的动了念想。然而这个一身倔强的丫头,倘若不煞煞她的脾气,怕是日后根本拿捏不住。
便一根金漆拐杖“咚”地往地上一钝:“老沈家的规矩不是白谈的!……让她在院子里跪着,几时砚青肯回她房里歇息了,几时她才有资格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