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
北院上房地火龙烧得暖热,老太太慵懒靠坐在软榻上,长长吐出一口青烟:“这么说,新娘子果然心中有了人?…你先前怎么不早说?”
那尾音低沉,听得林嬷嬷心尖儿一颤,暗暗与张二婶子对视了一眼。
张二婶子只得讪讪回答道:“是有个发小的,两个人想要私奔,被半道上截住了……怕是、怕是一时半会还不肯死心罢……”
竟然还有私奔一出。
老太太闻言脸色顿地一沉,烟筒往桌沿上重重一磕:“哼,好一群胆大的奴才!老太婆我还没到老眼昏花的地步,这样大的事,你们一个个就敢拿来糊弄我!”
“老太太息怒!”吓得张二婶子与林嬷嬷赶紧刷地跪在地上:“原、原是二少爷八字偏僻,那相合的实在少之又少……小的们也是实在没有法子,眼瞅着马上就要过年了,怕又要白白耽误上一趟……”
一劲地磕头。
老太太抿着烟嘴不说话,后半句的意思她听得明白,年关一过,明年就是寡妇年,砚青再要娶亲可就得等到后年了。然而李氏那边正紧巴巴催着砚邵媳妇呢,她一个老婆子倒是无所谓,砚青却等不起。
当下一双眼睛只在二人的脸蛋上打量,见两人已被唬得够呛,这才沉声道:“你二人再不要隐瞒,我最后再问你一句…这丫头,她身子可还干净?”
张二婶子暗自庆幸刚才略过了妓院的那一段,只把脑袋如捣蒜一般点着:“干净,干净!身子是绝对干净的,我与林嬷嬷两个当场验看过。若是有半句假话,天打五雷轰!”
老太太的脸色这才稍霁,因想到昨天下午楼月的告状,便又叱道:“可是那个叫什么‘凤萧’的小子?”
妈呀,这都能被她晓得。
张二婶子暗暗吓了一大跳,这会儿可是什么也不敢含糊了,赶紧道:“是是,什么都瞒不过老太太。”
“哼,知道就好。”老太太冷哼了一声,命二人站起来,又长长吸了一筒子的烟:“我瞅着这丫头也是大胆,怕是强逼她不行。强逼她,她越发不肯和我们砚青一条心,末了早晚还得惹出事儿……得想个办法,断了她念想。”
林嬷嬷兜着袖子,支吾着道:“奴才早也想过办法,先头怕老太太怪罪,便一直瞒着没有说。那穷小子走的时候,我和张二婶曾给过差官一笔银子打点,那差官们心狠手辣,他就是算逃,怕是也逃不出多远,这会儿多半是活不成了的。”
老太太凝着眉头久久不说话,末了磕了磕烟管:“你办的不错,那小子是该死。只是若让她晓得人已经死了,她怕是更加不肯安生……我琢磨着,不如派个口信去南边老家,叫那边厢发封信过来给她。狠是狠了点,终归是叫她自己死了心,倒不至于反过来恨我们。这事就交给张二婶去办……今日的话谁也不许说出去,倘若出一点儿纰漏,不怪我割了她舌头!”
老太太的手段一家子上下无人不晓,张二婶子拭着额头上的汗珠,惴惴点着头道:“明白、明白。小的即刻亲自去办,一定做得密不透风。”
正说着,桂婆子领着谢小桃进来谢罪。
一袭宽长的半旧灰袄,双手揪着衣角孤零零立在青砖地上,星星点点的雪花儿落在那瘦削肩头,人是苍白的,眼神是沉静的,空落落……呵,她倒是连命都豁得出去。
老太太眼梢一抬,吧嗒着烟嘴不说话。
一众的丫头们顿时噤声,连呼吸都紧促了。
“卑妾……罪该万死。”谢小桃心中一狠,低着头,屈下双膝跪在地上。
一路上心思百转千回,那爱恨交加,那入地无门,到了此刻反而看开了。饶不过祈裕对她的羞辱,这宅子既然逃不出,那便受下吧。
“抬起头来~~”老太太的声音拖得老长。
“是。”谢小桃抬起下颌,半垂下眼帘。
那肤色净白,红唇微肿,分明是落魄,然而潋滟双眸里却好似包着一汪水儿,不用言语便已经勾住人心肠……自古红颜祸国的可不都是这一番长相?
老太太心中火气,然而此刻后悔也没有用,自个的孙子已经对她中了意,便不再说话,只冲林嬷嬷努了努嘴。
“老太太……”张二婶子有些慌。
“咳。”怕她又要多嘴求情,林嬷嬷赶紧压低嗓子咳了咳。
小丫鬟送上“铁牛筋”。那是内宅的家法,软而韧的长条状物,打在身上不破皮、不伤肤,却能够让你痛得销魂噬骨,痛得连牙根儿都咯咯打颤。
一众的仆人们纷纷吸了一口冷气,有胆小的暗暗捂住眼睛。
“去吧。”老太太青着脸,尖长的金色指甲套剔了剔烟灰。
“得令。”林嬷嬷手臂抬起,“啪——”一鞭子重重煽了下去。
“……嗯!”谢小桃浑身一颤,嘴角顿时溢出一缕鲜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