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少年终于受不住眼中的泪,扑在他怀里哭了。
后来,当年的少年,才知道自己有多自作多情。原来他放在心尖上的师尊,对任何关心自己的人,都会这样安慰,并不因为那小少年在他心中有多特殊……
澹台晔暗暗握拳,差点没冲进去质问为什么,方才想起来里面的人并不是自己要找的师尊。
忽然,房中的小仙修好像察觉了什么。他一手扯着绷带的一头,另一头还用牙咬着绷带,额上疼出一层晶莹的细汗,一双眼角微红的桃花眼向澹台晔斜睨过来,如一泓春水泻下深潭。
原本平静无波的潭水怦然迸溅,澹台晔似乎听到自己心头有噗通一声,桃花露水溅起涟漪层层,几乎要从嗓子里溅出来。
这一瞬,却似有千万年之久。澹台晔在这一瞬里,好像随他的眼神看遍千百年日升月落,沐染山林间烟雨云霞。
沈鸿雪修为尽失,自然察觉不到澹台晔那一孔窥视,只是好似被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只是往门外的方向扫了一眼,便收回视线,咬着绷带在手臂上打了一个结。
澹台晔望着房中小仙修的一举一动,不觉呼吸渐紧,仿佛无数芒刺在背,竟出了一身淋漓冷汗。
一名侍女端着托盘站在门前,看到帝尊正盯着门出神,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直到托盘里的汤药都快凉了,侍女方才小心翼翼地低声道:“帝尊……奴婢来送药。”
澹台晔转头看到侍女手中端着的药,好像溺水之人忽然发现一根浮木,一手将托盘从侍女手中取了过来,转身迫不及待地把门推开。
门被推开的一刹,澹台晔忽然又有些疑惑,自己是在做什么?为何这样疯狂地、不自觉地想靠近这个不识抬举、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小仙修?
沈鸿雪自己包扎好手上的伤,本以为可以休息一下,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只听房门被“吱”一声推开。
抬头望去,只见那凶神恶煞的魔头去而复返,脸色冷得好似索命的修罗恶鬼刚从地狱踏出来。
澹台晔冷着脸走进房间,让月璃退了出去。
方才让月璃进来和这小仙修独处,尤其是看到小仙修对她微笑的时候,澹台晔心里就莫名一酸,好像被从喉咙里灌进一坛醋。
澹台晔发现自己非但见不得师尊对别人亲近,哪怕这个小仙修只是与师尊相像,自己也见不得他与别人接触,更别提对自己之外的人露出笑容。
澹台晔将手中的托盘放在床前小茶几上,端起药碗,纯金的汤匙在青瓷碗中转了转,了一勺汤药,喂到沈鸿雪唇边。
沈鸿雪垂眸看了一眼喂到唇边的药匙,抬手去接澹台晔手中的汤药:“我可以自己来。”
“方才不是说,你对本尊无不听从?”澹台晔看着沈鸿雪,冷声道,“现在本尊要喂你,你只需乖乖张嘴。”
沈鸿雪长长的睫毛微微动了一下,长袖下的手暗暗握紧,却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听话地低下头喝了唇边的药。
如今能做的,唯有隐忍。
这一勺药咽下,沈鸿雪自己也没有察觉,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虽然日日与苦涩的药汁为伴,但他依然很怕苦,而且无法习惯。
一颗蜜饯立刻被喂到了唇边。不知是知道拒绝无用,还是本能想要祛除口中的苦涩,沈鸿雪这次没有任何拒绝,乖乖地低头含下。
沈鸿雪不知道这魔头到底想怎样。方才自己明明触怒了他,他进来的时候脸色还那样难看,现在又为何要亲自喂自己喝药,为何还不忘准备一盘蜜饯?是想软硬兼施,打一巴掌再给一颗糖,让自己对他感恩戴德?可惜他打错了算盘。
眼前的人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遮住了好看的眼睛,也不知在想什么。澹台晔望着沈鸿雪,不自觉抬起手,将沈鸿雪额前被汗水沾湿的碎发,轻轻地往后拢了拢。
虽然经澹台晔那一番威胁后,沈鸿雪表现得听话顺从,却一直疏远地小心防备着。被澹台晔触碰到的瞬间,沈鸿雪本能地侧首一闪,又立刻意识到了什么,停下不动,勉强接受了澹台晔的触碰。
感觉到沈鸿雪本能的戒备和抗拒,和有意识的强行顺从,澹台晔心中似乎被钝钝地锤了一下,没有了方才触碰柔软碎发那一瞬间心中的悸动和愉悦。
终究都是强求,他此刻防备自己都来不及,此刻的平静和顺从下,压抑着汹涌的暗潮。
沈鸿雪不动声色,却不完全是出于对澹台晔装出来的顺从,他被另一件事吸引了注意。
方才侧首那一瞬间,沈鸿雪的余光似乎瞥到一片血红。悄悄定睛看去,只见澹台晔抬起的玄色衣袖下,满手臂白皙的肌肤上,无数字迹密密麻麻,竟然刻满了血色咒文。
蝇头小字整齐有序,血红色的光华在衣袖间明灭。看得出来,每个字都是用刀一笔一划刻上去的,每一道笔画都深得刻出血来,深得入骨。
沈鸿雪心底一惊。
一个人需要下多大的决心,才能在自己血脉相连的肌肤上,一刀一刀,亲手将自己千刀万剐一般,用血肉之躯刻满血咒?!
澹台晔又为何要这么做?
澹台晔放下手,不动声色地将衣袖覆住手腕,遮掩了手臂上的咒文。
沈鸿雪知道澹台晔有所避讳,并不多问,只当没看见,继续乖乖地低头喝药。
澹台晔一匙一匙、认真耐心地喂着沈鸿雪喝药,忽然问道:“如果你被困在一个局中,心爱之人不信你、背弃你,再也不愿见你。”
“要探求真相、向他证明你从未背叛过他的代价,是付出你的命。你会如何选择?”
沈鸿雪咽下一口苦药,不知是被药苦到的,还是被澹台晔的问题难到了,微微蹙了蹙眉,答道:“他既不信,何必向他证明。”
澹台晔轻笑一声,道:“是,他如何看我已经不重要了。如今我只要找到他,将他永远囚在身边,不论用何种方式。你说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