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界城中,灯火璀璨。
全城最高的酒楼上,灯光摇曳,红绡漫卷。朝街的雅间窗户敞开着,夜风猎猎,吹得窗户支楞作响,若非有?木档支撑着,两扇窗户恨不得随风开阖。
窗前,正坐着两名穿着普通人族服装的青年男子,任由冰冷夜风扑面,也一瞬不瞬地盯着窗外看。
坐在茶几前的青衣男子,手中捏着一只描青花白瓷盏。不知盯着窗外看了多久,瓷盏中青黄色的茶水已凉,也浑然不觉。
青衣男子从窗外收回视线,对身旁身穿褐色直身的男子道?∶“江跃,你继续在此等候。鸿雪师弟和若兰师妹一直没有?回来,我出去看看。”
“陆师兄!陆师兄莫急。”陆师兄平时一向冷静,但涉及鸿雪师弟的事,总会乱了方寸。
江跃拉住陆景初,说道∶“鸿雪师弟一向聪慧,定能明白那酒和花的用意,想是要引澹台晔去一个人少的地方,以免引起周围其他人的注意。离城中太远,过来难免.费些时间。”
“小师妹更不必说,她一向关心同门,尤其鸿雪师弟又是她嫡亲的师弟。鸿雪师弟和她一起不会出什么差错,想必稍后就一起回来了。”
“若师兄出去寻找他们,小师妹带了鸿雪师弟回来,反而弄得一团乱。这?里是魔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如在此静候一时,等他们回来。”
陆景初蹙眉沉吟,道?∶“再等一刻,若他二人还不回来,我亲自出去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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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若兰已经洗去妆容,特意穿上来之前事先准备好的衣裙首饰,打?扮得素雅温婉。
经历过上一次蜃妖的惊险,柳若兰丝毫不觉得慌张,反而认为好事多磨。她是修道?之人,既然这世界都有天道安排秩序,她与夫君终成眷属之路走得越是艰难,就越是对他们二人感情的考验。
天生她是命格不凡,天命之子的女人,岂能因为这些?小小的困难和障碍退缩?
于是这一次,柳若兰又主动提出和陆师兄一起出来营救沈鸿雪,并且接下其中最重要的任务——接应沈鸿雪。
给沈鸿雪的白花上有?个追踪咒,另一端在柳若兰的手中,是为了方便柳若兰接应沈鸿雪。柳若兰发现,沈鸿雪是和澹台晔往湖心岛上去的,于是追随到湖边。
但是此刻柳若兰站在湖边,望着湖面巨浪翻涌,满天满地鸟兽哀鸣,突然不敢往湖心的岛屿过去了。
“啪!”
“哗啦——”
柳若兰面前的江上,巨大的龙尾打在水面。漆黑的鳞片反射着明月和水的精光,比刀锋剑刃上反射的光芒更冷冽三分,掀起无数滔天巨浪。
强大的龙威吓得群鱼际竞跃,四散奔逃。
柳若兰一时间慌了心神,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弄成这?样。
陆师兄原本定下?的计划,是让柳若兰将装有?沉睡散的酒交给沈鸿雪。因为沈鸿雪不一起喝酒容易引起澹台晔的警觉,因此需要沈鸿雪陪着澹台晔一起将酒喝下?。
而这?种沉睡散的解药,就被洒在不起眼的凡间白花上。只要柳若兰将花递给沈鸿雪,提醒一句很香,沈鸿雪闻花时,就能自动摄入解药,事后喝酒后就不至于昏睡。
等澹台晔晕厥以后,沈鸿雪就可以脱身,与在附近接应的柳若兰一起回去见陆师兄。
陆师兄和江跃就在酒楼接应,负责带他们一起安全离开。
但酒中原本能令人暂时昏睡晕厥的沉睡散,被柳若兰私自加入了偷偷得来的烈.性.春.药。
原本为了给沈鸿雪留足准备时间,沉睡散发作也不是立刻。在发作之前,柳若兰指望着借助药力,自己能和澹台晔一夜春宵。等澹台晔从沉睡中醒来之后,魔尊的夫人之位,日后名正言顺就是自己了。
但是她想不到下的那一点点春.药,竟然会造成这?样的后果。眼下的情况,自己根本就没法收场。
江上的动静实在太大,柳若兰身边围观的人已经越聚越多,都来看看江水忽然翻腾是何情况。
江心岛屿上的丛林之间,龙吟阵阵,低吟嘶吼,声音竟有?几分暧昧,却又带着令人不敢触犯的威严。
看不见龙的身体,唯有巨大的龙尾一下?一下?拍打?着水面。
龙族生来就是魔族的至尊,生而为神。但由于血脉尊贵,数量稀少,与其他种族婚配,往往无法成龙。到了这?一任魔尊,已经是魔族最后一条龙。
生活在魔界的魔族和人类全靠魔尊庇护安居乐业了不知几代,见到这般场景,无不跪地膜拜。
江边转眼就跪满了跪下感恩戴德和膜拜的首界山居民。
“谢帝尊大驾光临,首界山的我们都荣幸之至。”
“那个老魔修真的没骗我们,帝尊真的亲自来看我们了!”
“小宝快点跪下?!感谢帝尊这?些?年庇佑我们众人,求帝尊能继续保护我们魔族……”
“……”
柳若兰在嘈杂的人民众声中,忽然听到了陆景初的声音∶“师妹,怎么回事?”
柳若兰回过头,看到了终于挤进人群的陆景初,惊讶道∶“……陆师兄?”
“我们听闻动静,所以过来看看。”陆景初问道,“这?里是发生什么了?”
“陆师兄对不起……”柳若兰小声道,“若兰没有?把事情办好。”
“这?是……”陆景初挤进人群,终于看清了水面上那一条巨大的龙尾,果然是澹台晔的真身,惊讶道,“真是澹台晔?”
“这?般大的动静,整座城都听到了。”江跃看着江上那疯了一般乱拍的龙尾,蹙眉道?,“澹台晔这?是怎么了,是疯了吗?”
陆景初蹙眉道?∶“我也从未见过这?般古怪。难道是那酒劲太猛,一时发了酒疯?不过师伯给的沉睡散药力惊人,他撑不了多久就该消停了。”
“鸿雪师弟呢……”陆景初将柳若兰身边仔细看了一遍,也没见到沈鸿雪,心中凉了半截,问道,“他没和你在一起?!难道是和澹台晔一起在岛上?!”
“对不起陆师兄……”柳若兰的眼圈一瞬红了,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都怪若兰,想不到澹台晔晕过去之前会发疯,没有能把鸿雪师弟早点从澹台晔身边带回来。”
“没关系,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江跃敷衍地安慰了柳若兰两句,转头一看,已经不见刚才还站在身边的陆景初的身影。
而长桥上,多了一袭青衣,不顾一江滔天巨浪,向小岛飞奔。
“陆师兄!危险!”江跃大喊一声。声音却淹没在嘈杂膜拜的人群中,几乎不可听闻。
边陲小城,人和魔都身份法力低微,没有人敢靠近小岛,只是窃窃私语说奔向小岛的人不知死活。能远远一睹帝尊的风采就已经三生有?幸了,竟然还敢去冒犯帝尊的神威。
水浪滔天狠狠撞在在桥身上,坚实厚重的桥竟如一根细线般摇摇欲断。
岸边围观的人和魔,都被巨大的浪潮拍开,不得不后退得老远。没有一个人敢靠近河岸。
江跃和柳若兰也被潮水拍得不得不后退。
“陆师兄他……不会有?事吧?”柳若兰着急地问道,“还有?鸿雪师弟?我要去看看……”
“小师妹,你就别去看了。”江跃拉住柳若兰,说道,“陆师兄修为比你我都高,我们这点本事进入就是自找麻烦。要是你进去出了事,反而让陆师兄更难办。”
柳若兰只能泪眼婆娑地望着两面。
“哗啦——哗啦——”
江心岛屿无数参天大树连片连片地齐腰折断。
“轰隆——”
一时间惊雷大雨。
惊雷闪电,狂风暴雨,翻江倒海,巨数摧折。江上水和浪越来越汹涌,水天连成一片,如同末日。
围观的人和魔,都纷纷逃离躲避大雨狂风和巨浪。
江跃拉着柳若兰找了个离江边最近,又不至于被浪打?到的高处小亭中避雨。
夜入中宵,雨水潮水渐渐平静。
乌云散开,只剩下一岸柳条随夜风摇荡。柳丝如线,月细风残。
江跃和柳若兰坐在江边,只见层霄暧暧,水浪清浅。
长桥如带横亘江上,一粒孑然身影渐行渐近。
陆景初怀里抱着一个人,但靠在他怀中昏迷不醒,一身湿淋淋的。行近之时,身上能闻到有一股奇异的清香。
“陆师兄!鸿雪师弟……他?!”江跃惊讶地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问道,“他这?是怎么了?”
陆景初紧紧蹙着眉,看了怀里的人一眼?墨色的眼瞳中,竟然分明闪烁着泪光。
江跃的话噎在喉咙里,不敢再问了。
柳若兰瞪大了眼睛,眼泪哗啦啦地流淌下?来。
这?一番,夫君没有和自己发生该发生的事,却和师弟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情。他们两个都是自己最亲近的人,却一起做出了让自己难过的事。
而且,虽然鸿雪师弟不该和夫君发生那种事,但鸿雪师弟也是爱她的人。即使鸿雪师弟再对不起自己,她一点也没想过让他受到伤害。
“陆师兄……”柳若兰哭道,“对不起……”
眼前站着两个同门师弟妹,陆景初却如同没看见一般,一个也没有理,面无表情地抱着沈鸿雪从两人身旁走了过去。
“陆师兄,我们要往哪儿去?”江跃追上前道?,“玄天剑宗暂时回去不得,华先生天天吵着追查上次那个何方未说的,鸿雪师弟和澹台晔勾结之事,回去了鸿雪师弟只怕不得清净。”
“去莫陵山。”陆景初终于开口,声音沙哑,但在努力平静着自己的情绪,回答道?,“来时已经与师伯商议过,带鸿雪过去。”
莫陵山是揽华剑君司如寂修炼之处,因司如寂平日里独来独往不喜与人结交,还布下?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法阵,平时根本无人敢擅自前去。
这?一次剑君竟然会允许沈鸿雪到莫陵山,想起上一次剑君还为了沈鸿雪亲自出面,真是不能想象玄天剑宗这?些?长辈对他有?多重视。
惊讶之后,江跃赶紧点了点头:“我也一起去!”
柳若兰听说他们要立刻前往莫陵山,不甘心地回头看了一眼。
此时风浪平息,空江月明。忽然有一个念头,从柳若兰的脑海中闪过。
“陆师兄,我暂且不能和你们一起去莫陵山了。”柳若兰说道?,“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在这里先与大家分开吧,到时候我来找你们。”
陆景初眼下没心情管柳若兰要去哪里做什么重要的事,只是说道?∶“自己小心,注意安全。”
“嗯。”柳若兰点点头。
柳若兰独自在江边站了一会儿,等陆景初和江跃带着沈鸿雪远去,回头看了一眼江心的小岛。
此时动静全无,一定是沉睡散已经发挥了作用。
澹台晔是自己命定的夫君,心里不可能有别人。他饮了酒,又中了药,很可能是意识不清,把鸿雪师弟当成了自己。
夫君是不会背叛自己的,鸿雪师弟也不会不喜欢自己的,都是因为被那药乱了心神。大家都是受害的可怜人,自己要原谅他们,不该责怪他们。
此刻自己的夫君应该还独自在小岛上昏睡不醒。
柳若兰抹了一把泪,独自往江心的小岛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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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啾啾啾~”
“啾啾啾啾啾~”
湖心岛,一身玄衣的少年合目仰躺在地上,头顶鸟鸣雀叫。
温暖的阳光如同柔软的丝绸,轻洒在墨色的长睫上。
“沈……别怕……”少年一边蹙眉喃喃着,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睁开眼睛。
一双冰冷的金色瞳孔映着明媚的日光,连阳光也输了金瞳三分神采。
澹台晔抬起手背按了按额头,刚醒来还有?些?不太清醒,稍微缓了一会儿,方才抬眼扫视四周。
眼前草木狼藉,大片大片的粗壮树干拦腰折断,整座小岛几乎被夷为平地。
敏锐的目光穿过每一条树枝树叶之间的缝隙,将周围都仔仔细细地环视了一圈,却依然不见自己要寻觅的身影。
澹台晔丝毫没有?在意自己身边,还躺着一个衣衫不整的女人。
“沈……”澹台晔顾自从地上站起来,脚步微微踉跄,还是有些?有?些?晕,自言自语地问道,“沈鸿雪……人呢?!”
昨夜,自己明明把沈鸿雪护在了身下,不可能被那些倒下?的大树压到,也不可能被浪卷走。
所以,人呢?去哪儿了?
近处草木催折,远处江水浩荡。岸边垂杨柳树上都系满了红绸,成了一片飘摇的红海。
江岸边人头攒动,还有?无数人在往柳树上系丝带,对着小岛跪拜祈福。
澹台晔敏锐的目光在人群中一张张脸地仔细辨认,最后也只剩下失望。
——他不在了?!
跑了??!!!
昨夜那些话,那些看起来的真情实意,是为了麻痹自己,找机会逃离自己身边?!
自己竟然相信对他温柔,他就会尝试慢慢接受自己?
澹台晔眯起眼眸,手心使劲攥紧了拳。
竟然敢跑……
他竟然敢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