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景春一进御书房头也不抬直接就跪了,皇上却道:“起来说话罢。”
孟景春道:“微臣不敢。”
皇上笑笑:“你有何不敢的?”
琼林宴敢缺席迟到,这么大的案子敢当堂和刑部铁案王叫板,上纲上线扣起大帽子来毫不含糊。
“微臣有罪,望陛下莫动怒。”
皇上不落痕迹挑挑眉:“你何罪之有?”
“微臣不该于殿上做无凭据的推断。”
“你最后那些话,说得确实不该,按说是要罚,但念你头次断案不懂规矩便算了。”
孟景春一颗悬着的心放了放。
又听得皇上道:“徐正达这回恐也未料到你会将矛头直指魏明先,这会儿估计已吓坏了。过会儿在衙门里碰见,你还得好好宽慰他一番,免得不晓得该如何做事了。大理寺卿一职缺了一年了,你代朕告诉徐正达,若他还想往上走,就好好做事,敷衍是不行的。”
语气和缓,但这等话竟然她这八品小吏转告给大理寺少卿,实在有些过了罢?
孟景春低声回:“微臣明白。”
“起来罢。”
“微臣……”孟景春依旧埋着头,声音小得可怜,“还是跪着罢。”
一旁的沈英见她一副心知有罪假装规矩后悔的模样,真想伸手拎她起来。
皇上倒是无所谓,只问道:“今年十九了?”
孟景春点点头,皇上却笑说:“看起来年纪倒是很小,朕先前竟以为你不过与庭方一般年纪。听闻你搬去官舍住了,竟还与右相为邻?”
孟景春心说皇上如何什么都晓得,便又点点头。
“官舍伙食可还好?”
“感陛下洪恩,官舍伙食甚好。”孟景春肺腑之言。
皇上又瞧了一眼沈英:“你隔壁那屋子空了这么许久,如今有人搬过去了,可觉得热闹些?”
沈英轻抿了唇,只道:“还好。”
皇上又将先前孟景春递的那折子拿起来,翻开瞧了一眼,扔给沈英道:“你教教他这折子该如何写。”
孟景春将头埋得更低,沈英接过看了一眼,将折子合起来,微微偏过头与孟景春道:“孟评事不知这折子要存档么?”
孟景春极其小声地“啊?”了一声。
“既是要存档的折子,便得小心写。”写折子又非博功名,她写这满满道理是要如何?反倒将案情弃之一旁,这哪里算得上拟案折。何况,实在大胆,天子面前耍大刀,颇有刻意炫才的意味。
所幸皇上也没有怪罪的意思,倒说:“得右相一句提点,是很不易的。你有幸与右相为邻,若有不明白之处,也可多讨教,勿再一个人闷头做出什么不合规矩的事。”
孟景春忙不迭点头:“微臣明白,当谨记教诲。”
“好了,你下去罢。”
孟景春头也不敢抬,便匆匆忙忙退下了。
宫人将门关上后,皇上开口道:“这孩子倒是有几分你刚入朝时的影子。只这些年,你越发收敛锋芒,左右逢源,倒比朕先前预料得会做人。”
最后这话里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沈英只道:“臣只恐尽不到本分,却是万不敢僭越。”
“如今说话也是愈发没有意思了。”皇上轻叹,“朕前些日子还思量,将你拔得太高太快,是否也害了你。”
不能奢,不能骄,不能懈怠,不能落人把柄,甚至,不能娶。
他是干干净净的一只棋,孑然一身,无牵无挂。
皇上又说:“那孩子往后在朝中想必会遇着不少麻烦,朕当真是老了……”声音竟像叹息:“竟也惜才了。”
再造出一个沈英来,已是用不着了。
沈英静静站着,却也不回话。
过了会儿,皇上问道:“太子的婚事,筹备得如何了?”
沈英这才回道:“礼部已筹办妥当。”
皇上懒懒应了一声,只道:“没什么要紧事了,你下去罢。”
沈英便请安告退。皇上今日话语中的私惜意味他如何听不出来,只是这么些年……
他出了御书房,站在廊下竟难得笑了笑,神情却还是淡的,再转过身来时,唇边仅存的一丝笑也没了。
沈英缓缓行至回廊拐角处,却见孟景春杵在那儿,低着头不知在看什么。
孟景春听到动静,连忙抬头道:“相爷这是要去政事堂了?”
沈英看她一眼,却说:“今日休沐。”
孟景春短促地“啊”了一声,表示明白了,又接着说了一句:“那下官便先告辞了。”
她刚低着头转过身去,却又被身后的沈英喊住。
沈英道:“有事同你说,一道走罢。”
孟景春便走慢一些,很是老实地跟在他身后。
明明是说有话要对她讲,可孟景春都跟着他走了好一阵子了,前面的沈英却还是一句话没有。
孟景春心说相爷也真是会诓人,便耷拉着脑袋没精打采地走着。
然沈英却忽回头看了她一眼,孟景春连忙抬了头好好走路。
沈英终是开口道:“人只会趋利而往?”
“诶?啊……下官……”孟景春先是觉着突然,后反应过来,他这是在说她呈上去的那封折子。那折子里说人皆是趋利的,这案子里二殿下不仅无利可图,甚至还因此遭人指摘。
“现下虽是推断无甚凭据,终有一日会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沈英语气不善。
又是指的她那封折子!
林林总总的道理她确实是讲了一堆,末了甚至还表了决心,一腔热血很是昭然。
孟景春现下回头想想,那折子确实写得很是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