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宝丰?宝丰虽称得上三大钱庄之一,却并不是京城最老、底子最厚的一家,按说沈英存的那都该是大笔,又何必往宝丰存。
孟景春正琢磨着,沈英却已是转过身走了。
她回过神,看那背影消失在门口,轻抿了抿唇。幽州水利一案,若其中确实有私挪官银之实,沈英身为督办,必然得受牵连。她看总簿上均有沈英确认签章,出了事会被问责无疑。至于御史台呈具的那份所谓书信,她觉得大有可能是造假,故意钓鱼,愿者上钩。
水利工事牵涉户部工部及幽州州府,官员从中央到地方,所涉甚广。相比之前韩至清那案,这回孟景春倒有些不敢下手,生怕得罪太多人。
于是她第二日一大早便去找了徐正达,将近日所查结果禀呈,末了道:“钱庄背后均有人撑腰,下官实在没有能耐让钱庄交出账簿,可能需徐大人亲自出面。”
徐正达问她:“你能确信这钱庄的账簿中可以查出端倪?”
孟景春心想总不能将惠然给卖了罢,便道:“依下官看,这大笔现银往来,断然是离不了钱庄在其中周转的。”
徐正达思忖一番,又问她:“你要哪一家的账?”
“恒昌与宝丰。”
徐正达见她只挑了这两个钱庄,心想这小子真是越发有自己的主意,便挑眉看她一眼,又沉吟一番:“行,但你得尽快查完,不然打草惊蛇便功亏一篑。”
孟景春怕的就是这个,上回去查,虽是打着户部司的旗号,但谁知道有没有引人猜忌。想陈庭方一介翰林都晓得她在干什么,别说朝中那些耳目众多的老臣。
徐正达请计史大人出面,允孟景春入恒昌宝丰账房各待一日,孟景春带着干粮便一头扎了进去。
两日过后恰是五月五,端阳节。商贾办宴席赏节,寻常百姓家悬菖艾吃粽子,官家则咸休饮宴竞舟祭江。
孟景春自恒昌账房出来时,正是第三日早上,艳阳高照,天气好得一塌糊涂,阳光晒得人浑身燥热。她脚步虚浮,晃晃悠悠在街上走着,什么也不想吃,就这么一路晃到了御街。
今日御街热闹无比,孟景春隐隐约约听了一路蝉声,耳中嗡嗡作鸣,忽被人揽过肩,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听得那人笑道:“哎呀孟贤弟竟在这里碰着你!”
孟景春一看竟是白存林这小子,连忙挪开他的手。
白存林脸上笑意浓浓,很是高兴的模样。他看看孟景春,道:“孟贤弟莫不是身体不适?脸色竟这般差的。”
孟景春脑子晕晕乎乎的,她亟需睡一觉,便说:“是,我想回去歇着。”
白存林道:“今日泽湖竞舟,陛下在南楼宴请群臣,孟贤弟难道不知?”
孟景春这才想起来今日是端阳节,可同她有什么关系,她只想回去睡觉。
白存林瞧她兴致缺缺,便越发不肯放她一个人回去待着,硬是拽着她往泽湖去了,且半途中还买了包绿豆酥塞与她吃。
孟景春吃着香喷喷的绿豆酥,却如同嚼蜡。
白存林絮叨了一路,孟景春耳朵里只有嗡嗡嗡的声音。泽湖旁已是聚了好些人,鼓吹声热热闹闹迎龙舟,观者满岸,舟身鲜艳夺目,三角旗迎风扬着。
皇上在对岸南楼上宴请群臣,孟景春遥遥看着,那飞檐翘角与黄色琉璃瓦,竟让她恍惚回到了童年时。那时也站在这岸边,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揪着父亲的衣角,怕走丢掉。父亲回头朝她笑笑,索性将她抱起来举过头顶,她便比底下谁人都看得远看得开阔。
唇角不知不觉浮起来的一丝笑意,忽然就凝住了。她回过神来,神色里竟有无限自嘲与怅然。
白存林也未察觉她走神,拉着她便往南楼去。
南楼三层均摆了筵席,孟景春这秩品的,便只能在最底下一层吃着。时至中午,四周尽是美酒佳肴的香气,孟景春在其中待久了,脑子更昏,便起身出去走一走。
白存林正与同僚吃着酒,一席话还未说完,看到孟景春走出去却也没管她。
南楼依水而建,孟景春走到水边,深吸了口气。脑子稍稍清醒些,晃过的尽是这两日接连看完的无数账册。她眸光沉了沉,仍觉得有些不可置信,怎么会呢……
她甚至都没法寻出缘由来。
水面波光粼粼,闪得她眼疼。她顿觉头重脚轻,两眼一黑,直直地就栽了下去。
一层靠外坐着的臣工听闻水声,惊喊道:“有人落水啦!”
白存林闻言立刻跳起来,一看外面哪里还有孟景春的影子,拔腿便冲了出去,噗通一声往水里一跳,下去捞孟景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