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惟一副纪家伙计的打扮,容貌稍作修饰,乍看像是个眉清目秀的年轻郎君,但赵晏对长相出众之人向来记忆深刻,只一看,便认出了她。
双方迎面相遇,伙计们向她行礼,沈惟状似不经意地望了她一眼,迅速低下头,犹如无事发生。
赵晏含糊地道了句“平身”,碍于婢女们在场,她不好继续逗留,不动声色地转身离开。
临川王的这座庄子几经扩建,沿途走过,但见崇门丰室、洞户连房,令人目不暇接。
所幸布局结构已经被姜云琛的暗探摸得一清二?楚,赵晏事先记过地图,将路线逐一对照。
估摸着位置差不多的时候,她抬手扇了扇风:“我觉着有些热,不想进屋,你们陪我四处走走吧。这地方太大,我不识路,一不留神?就会迷失方向。”
婢女劝道:“娘娘喝醉了酒,还是及早歇息……”
“我没醉。”赵晏一摆手,自顾自道,“你们不愿意就罢了,我自己寻个地方吹吹风。”
她嗓音微哑,走得晃晃悠悠,婢女们哪敢放她独行,连忙跟上。
赵晏沿着曲折回廊和石径左右兜圈,逐渐走向庄子深处。
夜色浓酽,周遭人迹罕至,喧嚣声已杳不可闻。她恍若未觉,心满意足道:“这地方好,安静又凉快,与外面格格不入,反而颇有几分清修之地的意味。”
庄子依山而建,晚风吹过,林间沙沙作响。
婢女们欲言又止,互相对视一眼,鼓起勇气?道:“娘娘,请您留步。”
赵晏置若罔闻,婢女不敢强行拉她,只得低声解释:“这些年,临川王殿下有意求真问道,便请来几位道长为他讲经,辟了一处园子供他们下榻。前面是禁地,殿下交代过?奴婢们,不得擅自踏足,否则会冲撞他的气?运、折损他的修为。”
果然是这里。
赵晏依言停下,仿佛酒后思维迟滞,一时半会儿没听懂婢女所说。
婢女们如释重负,赵晏借着幽暗的光线,打量不远处的院落。
朱门紧闭,寂然无声,乍看平平无奇,压根不及她一路上见到的雕梁画栋精美,只是风中隐约传来香火气息,夹杂着若有似无的硫磺味,不知是在炼丹还是另有图谋。
本朝佛道之风盛行,皇室宗亲中自然也不乏善男信女,他们财大气粗,请僧道上门讲经,或是直接将他们豢养在府邸,都不是什么?稀罕事。
临川王修道并非心血来潮,四年前她还没有离京的时候就有所耳闻,但却从未设想过他以此作为幌子、暗中制造火/药的可能性。
按说他为求保险,没必要在自己的地盘动手,只需将高纯度的硫磺转运至别处,再进行合成,便可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除非……近期之内,他打算在京城用一次火/药,然后故技重施,把?线索引到旁人身上。
所以他只能在自己的庄子里做活,且今天只有八/九会在宾客中选出一个替罪羔羊。
接着,他将以传授炼丹技术为借口,让那人自愿带走“证据”。
临川王尚未起事,就已经急不可耐想要处理?掉的……
答案呼之欲出,她表面风平浪静,作势好奇,又往前走了几步。
“娘娘!”两名婢女扑通跪下,“求您开恩,给临川王殿下发现,奴婢们只有死路一条!”
赵晏见她们俯首叩拜、瑟瑟发抖,惊恐完全不似假装,愈发肯定了内心猜测。
院子里一定有问题。
可惜她现在身份所限,一举一动都有无数人盯着,否则以她的本事,定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里面一探究竟。
不过?目的既已达成,多留无益,她故意扫兴地叹了口气,折去另一个方向。
这时,天边骤然亮起,她抬头一看,大朵烟花在夜幕中绽开,又如流星飒沓般纷纷而落。
是宴会所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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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园中。
众人瞠目结舌地盯着眼前工艺精湛、镶珠嵌宝的微缩景观,惊叹溢于言表。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传闻中的神?宫仙阙从想象化作真实,城墙宫殿借由玉石雕刻,一砖一瓦、一草一木、甚至窗牖花纹都纤毫毕现,其间不知暗藏何等装置,随着那些伙计的操纵,烟火自外围的角楼处升起,在天际盛放,将整座城池映照得流光溢彩、晶莹透亮,令人目眩神迷。
临川王见惯了奇珍异宝,也不禁有些诧异:“殿下是从何处寻得此物?”
“机缘巧合,着实说来话长。”姜云琛轻描淡写地揭过,“叔祖父可还喜欢?”
“当然。”临川王微笑,“本王素来信道,这件礼物正合我心意,多谢殿下相赠。”
“那便好。”姜云琛略一点头,“侄孙令他们将机括原理?及操作方式告知贵府仆从,以后叔祖父兴之所至,只要在里面填充烟花弹,即可欣赏一场盛景。”
随即又道:“也不必担心损坏,此物连宫里的火/药都能承受,其他更是绰绰有余。”
临川王神?思一滞,莫名生出几分不安。
姜云琛却似乎全然不知,目光停留在漫天绚丽光影,表情未有半分端倪。
不多时,天边逐渐黯淡下来。
姜云琛起身:“侄孙心意带到,就不多叨扰了。时候不早,叔祖父,侄孙先行告辞。”
临川王没有阻拦:“今日多谢殿下赏光。本王找人去知会太子妃娘娘一声。”
“她喝醉了,未必会听旁人所言,还是侄孙去接吧。”姜云琛笑了笑,“请叔祖父派人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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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晏站在原地,看完烟花,才不慌不忙地收回视线。
地面铺着鹅卵石,她假意一绊,顿时失去平衡,婢女们手忙脚乱地扶住她,吓得魂飞魄散:“娘娘,山中寒凉,夜里风大,您还是进屋吧,以免染病。”
太子妃醉得不浅,一会儿要闯禁地,一会儿又差点摔跤,她们实在应付不来。
“我要回宴席。”赵晏半推半就地调转方向,“我没有瞧清,必须让他们再放一遍。”
婢女们连声劝慰,只想着尽快安顿好她。
原路返回,快要走到时,迎面望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赵晏挣脱婢女的搀扶,直奔而去。
姜云琛接住她,轻声问道:“怎么没进屋休息?”
赵晏指了指天上,答非所问:“你们趁我不在的时候放烟花,我不依,你重新放给我看。”
姜云琛知她是在做戏装醉,但望着她这副眼睫扑闪、语调委屈的模样,仍旧心中一软,温声安慰道:“太晚了,我们须得回宫,改日我单独给你放一场如何?”
赵晏得寸进尺:“我走不动,你抱我。”
婢女们:“……”
也不知刚才是谁非要到处闲逛,拉都拉不回来。
姜云琛按捺笑意,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打横抱起,转身踏上来时的路。
学会撒娇了,简直大有长进。
赵晏闭着眼睛,心安理?得地享受代步。
他在那坐得轻松,而她走了那么久,还时时刻刻需要演戏,难度简直天差地别。
所以她势必得讨回来。
更何况,她现在是“醉酒之人”,行为越荒诞不经,才越能打消临川王的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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