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郑的话应验了,高考前上?体育上?出好歹来了。
最近两人可能点?儿背,轮番进医院。
老郑电话又打了过来,雁升在厨房里,贺中鹤接起来,用牙缝说:“喂老师。”
“怎么样了?”老郑声音很急。
“下巴缝了几针,别?的没事儿。”贺中鹤想了想,“还能上?课。”
老郑唉声叹气,但也忍着没怎么说他?。
晚饭非常清淡,皮蛋瘦肉粥、香菇油麦菜和速食蒸饺。
“刚才在医院还觉得胃疼,”贺中鹤拉开?椅子坐下,“闻到?味儿就饿了。”
然而闻着香味儿,吃得并不?畅快。
饥饿时咀嚼艰难的感觉非常折磨人。
下巴颏骨节还是疼的,上?下左右活动都疼,最主要的是缝的那两层,总感觉稍微动一动线就被扯开?了。
他?换了柄浅口的勺子,吃起来嘴能张小点?儿。
雁升看着他?跟舔毒|药似的吃饭,考虑最近要不?要全做流食,插个吸管让他?喝。
“操。”第三次没能把剖开?的蒸饺连皮带馅儿一起放进嘴里的时候,贺中鹤泄气了,放下筷子,“歇会儿再吃。”
“还没来得及问你,”雁升喝了口粥,“怎么摔的?”
“我?跟那个锅盖头较劲,”贺中鹤说,“没人家会,把自己?绊出去?了。”
雁升叹了口气:“当时就不?该叫你打的,那些人都莽。”
“权当体验生活了呗,谁还没点?儿小伤小病的。”贺中鹤稍微咧了咧嘴。
“这种生活以后禁止体验,”雁升皱眉看着他?,“是不?是觉得不?够恐怖啊?嬉皮笑脸的。”
“没没,”贺中鹤赶紧收了笑,“缝针的时候腿都给我?吓软了,等CT报告那会儿我?也在数算……”
后半句本来是“数算墓地?选哪儿的”,他?及时刹住车,把习惯性嘴欠的话咽回去?。
雁升没说话,低头拿勺一下下搅着粥。
“雁升?”贺中鹤探身,梗下脖子侧头看他?,“别?哭啊……”
“没哭。”雁升抬头跟他?对视片刻,长长出了口气,“我?刚才在医院快吓死了你知道吗。”
“知道。”贺中鹤坐正了,摸摸鼻尖,雁升站在医院幽深走廊里流眼泪的情景估计未来一年每天都能在他?梦里出现。
“别?说什么免不?了小伤小病,”雁升说,“这大概率事件在你这儿不?能出现。”
“你以为你缝针的时候我?好受?盯针头都试不?着晕了,就替你疼,看着一针针从里头往外缝的时候我?就想,能替你受这个罪就好了。”
“把自己?保护好,除了感冒发烧,我?不?想再有下次陪你去?医院。”
贺中鹤愣愣地?坐那儿看着他?。
“听见没?”
“听见了。”贺中鹤点?了点?头,突然特别?想摸摸碰碰雁升。
他?也确实这么做了,起身走到?雁升旁边,从身后抱住他?,脸埋进他?颈窝深吸一口气。
雁升拍了拍他?搂在自己?胸前的手:“别?碰着伤口。”
贺中鹤没动,一直抱着他?,心本应该是软乎的,但这会儿钝钝的发酸发涩。
“雁升我?怎么这么喜欢你啊。”他?闷闷地?说。
贺中鹤用鼻尖碰了碰雁升右耳,素环底下是紫红的疤痕,舒痕膏一直抹着,没消掉一丝痕迹:“有时候我?觉得自己?点?儿背还没用,经?常让你照顾,你要早认识我?就好了,受伤的时候我?也能陪着你。”
“咱寻思点?儿好的吧。”雁升挺无奈地?笑了笑。
“我?刚磕了一下,你就当我?脑子现在不?太灵光。”贺中鹤说,“不?知道你能不?能懂,我?……就是这个意思,你会想到?替我?疼,反过来我?也一样。”
“嗯。”雁升闭了闭眼睛,轻声说,“懂。”
“别?的我?不?好意思说了。”贺中鹤抱着他?晃悠了一下,松开?胳膊,垂眼看了看脖子上?挂着的转运珠。
“改天写个情书给我?吧,”雁升转头看着他?,“我?发现你每次说点?儿这种话都特别?让人猝不?及防,我?都来不?及记录一下。”
不?仅猝不?及防,还特别?让人招架不?住。
贺中鹤嘿嘿乐了:“想听就天天说给你听呗,又不?是只有说的时候喜欢你。”
“我?天。”雁升往椅背上?一靠,笑了,“你让我?刮目相看啊贺中鹤。”
“叫什么贺中鹤,”贺中鹤“啧”了一声,“不?是宝贝儿吗。”
雁升清了清嗓子,手半握拳在鼻尖下抵了抵:“斗不?过你了,咱停会儿吧,我?脸有点?儿热。”
贺中鹤哈哈嘎嘎笑了半天,雁升偶尔脸皮儿一薄害个羞非常萌。
突然发现自己?见过很多状态下的雁升。
跟大多数外人一样,贺中鹤刚接触他?时觉得他?沉稳淡然,永远一种情绪,但现在他?见过了各种各样的雁升,平静的、尴尬的、欣然的、愤怒的、茫然无助的、甚至稍微害羞的。
回头一看,最开?始那个淡漠的雁升早就已经?很远了。
好歹舔完一顿饭,晚上?洗脸洗澡又是个大问题,伤口拆线前绝对不?能沾水。
“你那盒套……”贺中鹤站浴室里叉着腰想了想,套的形状跟下巴形状可能出入有点?儿大,不?能发挥它的伤口防水妙用了。
“我?给你洗?”雁升拿着毛巾钻进来。
“不?用不?用!”贺中鹤吓了一跳,转身把他?往外推,“不?麻烦您了,快去?卧室学习吧!”
刚被推出来,浴室门“砰”一声关上?了,雁升抬了抬手:“毛巾……”
浴室门又开?了条小缝,一只手伸出来胡乱摸了几下,摸到?毛巾迅速抓住缩回去?了。
喷头水压不?小,呲脖子时溅起来水花很容易迸到?下巴上?。
最后还是戴了两层口罩,无比艰难地?洗了个澡,脸和头都得另洗。
洗脸好说,手上?扑点?儿水沾洗面奶搓一遍,再用湿毛巾擦几次,但洗头无论什么样的姿势水都能流下巴上?。
除非躺着,下巴尖指天。
这个点?儿美发店还都没关门,贺中鹤套上?羽绒服拿着洗发水打开?门。
雁升听见门响,放下笔往卧室门外看了看:“干什么去??”
“上?理发店洗个头。”贺中鹤说。
“需要拿洗发水吗?”雁升很疑惑。
“外头一大瓶子那种给顾客用的都劣质的,洗完毛燥好几天。”贺中鹤解释。
“……”雁升回了卧室要拿衣服,不?能理解下巴上?糊着一大块无菌贴这样的形象为什么还会在意头发毛不?毛燥。
“不?用你陪!”贺中鹤忙打开?门出去?了,“我?这么大一个人又丢不?了!”
所以说安全第一,出了点?什么事儿不?仅受罪,各方面都不?方便?,还特别?耽误学习。
“第一次意识到?下巴存在感这么强。”今晚上?没能学成习,贺中鹤疲惫地?躺下来,盖被子还得小心翼翼怕碰着,也不?敢再趴着睡觉或者扒着雁升睡,只能直挺挺地?躺着,“现在跟我?说走路用下巴我?都信。”
雁升关了灯:“睡吧,人医生让好好休息。”
“其实我?有个疑问,在心头盘旋一晚上?了。”贺中鹤在黑暗中感受到?雁升放轻动作躺下来,也小心翼翼怕碰着他?。
“让它着陆吧。”雁升说。
“你说,会不?会摔这一下我?其实已经?摔傻了,但傻子不?知道自己?傻啊,精神分?裂也不?知道自己?精神不?正常,这么想想怪吓人的。”
“……你这个疑问角度太清奇了。”
“我?有时候就有这种感觉,”贺中鹤咂咂舌,“习以为常的事儿其实是假的,多恐怖。”
“噩梦留着睡着了做吧。”雁升侧过身拍了拍他?,“晚安。”
“不?对我?操,”贺中鹤突然想起来什么,坐起来下床穿鞋,“光惊魂未定去?了,没吃药呢。”
分?装药盒和往常一样,都是老妈出差前给弄好的,二?十多天的量。
吃完药量堪比宵夜的药片滴丸胶囊,贺中鹤回到?床上?。
然后发现雁升一直沉默,好像在思考什么。
“想什么呢?”贺中鹤碰碰他?的手。
雁升又沉默了一会儿,半天才开?口:“你要是不?提药,我?都把你这病忘了。”
“嗯?”贺中鹤没太听懂。
“就是……”雁升说,“本来挺严重的慢性病,好像存在感还不?如你下巴那伤。”
“因为习惯了吧,多少年了。”贺中鹤没怎么在乎,微张嘴从牙缝里打了个不?爽快的哈欠,“而且我?这不?是不?严重嘛,说不?定哪天就好了。”
雁升没说话,好像还在寻思什么,贺中鹤捏了捏他?的手:“睡吧,折腾一天了。”
“晚安。”贺中鹤闭上?眼睛,舒了口气。
“晚安。”雁升偏头看了看他?。
“你这一下可真够行的……”石宇杰龇牙咧嘴看着贺中鹤下巴,好几个同学也都围在旁边,一阵唏嘘。
郭瑶在一边看着石宇杰表情溢满心疼地?伸手在他?下巴底儿碰了碰:“多久能好?”
其实她挺奇怪当时所有人手忙脚乱的时候为什么最后是雁升陪着他?去?了医院,不?过琢磨一下也能说得通,毕竟那么多人看着,石宇杰不?能跟去?,得有意避着点?儿。
“半拉月吧,过两天就能拆了。”虽然都是好意,但被人围着问来问去?的感觉还是有点?儿不?自在。贺中鹤摆了摆手:“都回位回位,小伤。”
顶着个深达骨面缝了两层的伤口,还有睡了一觉之后微微肿起来一动弹就疼的左肩膀头,贺中鹤觉得坐在课桌前生活非常无望,尤其是班会上?老郑把他?批了一顿的时候。
最近点?儿特背。考假分?被老妈知道,雁升的猫被不?知道什么人杀死,打个篮球都能进医院,身心俱严重超负荷的时候元旦学校还不?放假给人喘口气儿……
而这些糟心事儿中,有几个只是刚起了个头,还没解决,随时可能引出新的糟心事儿。
高三备考的巨大压力中,心态很容易因此崩掉。
或许该找郭瑶给他?算个什么塔罗牌解解水逆了。
这次受这么场伤,要搁以前贺中鹤肯定得借机请假在家玩,但现在得跟平时一样,背书、听课、刷题、考试,一刻不?能歇。
黑板旁边的高考倒计时已经?是1打头的数字,自习课教室里只有翻书写字声。
讲台和黑板离第一排特别?近,每次一抬头都有种被压得窒息一下的感觉。
都说高三冬天格外长,过了冬天就高考,贺中鹤现在对前半句深有体会,总觉得这个冬天还没过半就已经?经?历了很多事。
正盯着打坝淤地?治沟造地?黑白?印刷图发呆,后桌庄媛戳了戳他?后背,递过来一张表格。
表应该是传到?最后了,每个人名字后都字迹各异地?写着xx大学xx学院,一大长串。
贺中鹤回头小声问:“这什么?”
“噢,昨晚你不?在来着。”庄媛说,“老郑要收集全班同学目标院校,他?给印出来,贴各自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