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天下父母心,大抵天下父母皆是如此,不管面对外人如何尊贵高冷,面对自己的儿女都是再亲和不过的。
魏云落不知先回答她哪个问题好,漂亮的眉眼弯成可爱的月牙状,抿嘴轻笑道:“孩儿很好,孩儿一天没见到母亲,过来看看母亲。”
指着亭下跪的乌压压一群少年问:“这是怎么回事?都在这里跪着做什么?”
有女儿在场,长公主收敛不少,没了挑人的兴致,交代身边的余薄安:“先带他们下去吧。”
余薄安垂首恭敬地应了声是,就要带人离开。
魏云落阻止他,“等一下。”
“怎么了?”长公主问。
“母亲且等一等。”魏云落俏脸含笑,站起来慢慢地走下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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跪着的江陵只见小小巧巧一双脚停在他面前,那脚上穿着粉色鞋面绣小金菊色花纹缀偌大珍珠的凤头鞋,身上穿白色裙子绣满斑斓小彩蝶的轻薄纱衣,微风吹起她的裙角,站着的魏云落差不多和跪着的江陵等高,江陵闻到她身上清清甜甜一股奶香味。
一个乳臭未干毛没长齐的小丫头,大概还在换牙期,略显得吐字不清的发音能明显感觉到门牙处的漏风。
脆声对他说:“你起来吧。”
江陵猜不出她想做什么,犹豫了下。
长公主、余薄安及在场诸人亦不清楚魏云落要做什么,均看着她。
魏云落问江陵:“怎么,你喜欢跪着?”
站着它不香么,谁会喜欢跪着?
江陵不再犹豫,慢吞吞地站起来。
他跪太久,两条腿酸麻得不像自己的,他站立不住,身体晃了晃。
魏云落等他站稳了,冷不丁地朝他靠过来。
江陵惊了下,本能的就要后退。
强忍住了,低着眉头,耷拉着两只薄眼皮,眼观鼻鼻观心,不动声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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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云落靠近江陵,没别的目的,只是想看清他的长相。她母亲让他抬头他不愿意,她干脆让他站起来,仰着小脑袋瓜子打量他。
十五岁的少年瘦归瘦,长得却很高,八岁的魏云落踮着脚尖还不到江陵的胸口。
他的头低着,她的头仰着,少年俊秀的五官清晰地进入眼底。
皮肤白得像暮春三月下的桃花雪,如果不是散发着自然莹润的珍珠样光泽,会让人以为他搽了粉。
优美的眉毛有点柳叶的形状,与柳叶不同的是眉峰多了点向上的棱角,为他精致的五官添了几分锐气,使他看起来英气而不女气,温和又显得坚毅。
眉上一寸的额角处一片青紫色的瘀痕,像是什么钝物所伤,魏云落猜是她母亲的手笔。
少年薄薄的眼皮无力地耷拉着,麻木不仁的像块大石头,魏云落举高一只手,想试试看在他额角的瘀痕那里按两下会不会给他面无表情的脸上添些生动的表情,抬手发现够不到,又若无其事地放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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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如花似玉好相貌。”魏云落笑着说。
她打量江陵的同时,江陵亦在不露痕迹地打量她。
小姑娘年纪不大,又生在公主府这样一等一的富贵之地,养尊处优长大的,原该天真烂漫不解世事,可她狡黠的眼神仿佛经历过人世的沧桑巨变,老成世故,比真实年纪显成熟,不像个单纯无知的小孩子。
“你叫什么名字?”魏云落一脸兴味地问。
江陵没有立即回答她,就在余薄安以为他不会开口打算替他说时,少年说话了。
“小人江陵。”
没有束手束脚小家子气的放不开,不卑不亢,落落大方。
只是神态冷淡,似不耐烦应付她,又不得不应付她。
“是‘千里江陵一日还’那个‘江陵’?”魏云落问。
江陵简洁应是。
“听你口音,和我们大不一样,你不是京城人罢?是江陵人氏?”
“小人锦官城人氏。”
“既是锦官城人氏,为何要叫江陵?”
这,有关系么?
江陵没作声。
“你们锦官城有一祠,古来有名,你可知是何祠?”
江陵怀疑她在试探他,谨慎起来,“郡主说的可是武侯祠?”
武侯祠在锦官城外西南,江陵曾游历过此地。
魏云落背着两只小手,一本正经地像个小大人。
“武侯祠有一名句,你可知是什么?”
和武侯祠有关的诗文太多,江陵猜不出她指的是哪句,如实回:“小人不知。”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江陵疑心她是意有所指,心内震动,面上未露任何异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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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云落踱回亭里,搂着长公主的手臂撒娇,“母亲,这位江哥哥好俊相貌,孩儿很是喜欢,母亲能不能把他送给孩儿?”
清脆的童音甫落,在场诸人俱是一惊。
长公主奇异地问:“你要他做什么?”
魏云落回得认真:“母亲要他做什么,孩儿便要他做什么。”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她母亲不知给她父亲戴了多少绿帽,她再养个男子在房里,一定羞得她父亲半年不好意思出门吧?
她倒要看看他怎么在他的新主子面前抬起头来。
长公主以为是她给女儿树了个坏榜样,心内歉然,不赞同地说:“不要开玩笑。”
“孩儿没有开玩笑,孩儿是真的很喜欢这位江哥哥。”
“你还小......”长公主无奈。
她不会真的和江陵行那种事,魏云落观长公主神色有软和之象,似假还真地说:“他可以等孩儿长大。”
长公主膝下只此一女,一向疼她,魏云落不要天上的星星,若要天上的星星长公主也会想办法弄给她,何况一个男人?
“也罢,”长公主妥协,“你既喜欢他,以后就让他跟着你吧。”
江陵意外。
余薄安清俊的脸上浮起一抹蔑色,未等旁人看见又很快隐去。
魏云落高兴地抱着长公主说:“谢谢母亲。”
她知这事她爹必定阻挠,她爹不能拿她母亲怎么样,她这个做女儿的他还是可以管一管的。
小脸迟疑,“父亲那边......”
“放心,有娘亲呢,你想做什么尽管去做,天塌下来有娘亲给你顶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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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罢晚饭二更天时分,电闪雷鸣,狂风大作,酝酿了一天的雨点终于落下来。
承王府里,楚元见新娶的王妃顾雪寒沐浴了出来,穿着大红轻透的纱衣,拖着长长的后摆,婀娜窈窕,身姿曼妙,飘飘然恍如下界的神妃仙子,美艳不可方物。
她问伺候的侍女:“外面下雨了?”
小丫头舒儿关了窗过来,拿帕子揩拭飞到脸上的雨珠。
“可不是?下了斗大的雨点子,真讨厌。好好的天气下雨。”
大喜的日子没讨到好兆头,舒儿为自己的主子抱不平。
她听府里的老人说,新人嫁娶最忌阴雨,好好的天气突然大雨,仿佛天意注定这桩婚姻不会平顺,难到白头。
顾雪寒对此倒不以为然,终于得偿夙愿嫁给心上人,只觉豆大的雨点打在地上,溅起的泥土弥漫在空气中的气息都是香的,心轻盈得仿佛在云端上飘。
心里暖洋洋的,连带着脸也烧起来,她拍拍热得她难为情的小脸。
“王爷呢?”
丫头回她:“王爷方才还在呢,刘管事有事找他出去了。”
顾雪寒望着外面漆黑的天色,“这个时候找他什么事。”
声音低得像在自言自语,凝视外面的模样像块望眼欲穿的望夫石。
舒儿和房里的其他丫头相顾偷笑。
舒儿忍笑道:“倒不知道他们出去做什么,不过新姑爷也太不解风情了,姑娘这么漂亮他也舍得离开。姑娘一会倒要好好审审他,看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顾雪寒哪里舍得为难情郎?犹问:“带伞了没?”
又一想这是王府,他的府邸,便是再大的风雨哪里淋到他?真是多此一问。
红着脸,自己先掌不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