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云沉正在忧心殷沛,见山川剑旧物飞来,本能地伸手?接住,谁知刚一?碰到,他掌心便是一片刺痛——那暮云纱尾巴上竟有一?串蝎尾似的小钩子,将他扎了个正着,立刻见了血。流出来的血见风变黑,黑气毒蛇似的,很快顺着他粗糙的手?掌攀了上去。
钩上居然有毒,而且比花掌柜被九龙叟所?伤时中的毒只烈不软!
仓皇逃窜的郑罗生脚步一顿,转头冲纪云沉冷笑道:“黄蜂尾后针,也叫‘美人恩’,从来最难消受,纪大侠,滋味怎样?”
纪云沉漠然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周翡的心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以为他要像花掌柜一?样断腕求生。
谁知纪云沉却忽然笑了。
他平生未曾开怀,经年日久,剩下满面愁苦,即使笑起来,褶皱的眉宇间也好像存着一?把?欲说还休的心事重重,是说不出的郁愤与孤苦。
“美人恩……”纪云沉低低地重复了一?遍,突然一步上前。
窄道中怕是连周翡这样纤细的小姑娘行?动都要受限,却偏偏不是断水缠丝的障碍,谁也没料到,纪云沉竟然拼着毒发也要杀青龙主。
郑罗生早有防备,见他出手,立刻往后掠去,纪云沉的刀紧追不舍,他手?上的黑气转眼攀上了脖颈,继而又弥漫到了脸上,北刀那张本就憔悴的脸显得像个死人。
郑罗生惜命惜得?像抱金而死的守财奴,见这疯子不顾中毒,找死似的越发来劲,觉得?纪云沉简直不可理喻,当即恼羞成怒道:“好,既然你不怕死,我就成全……”
他说到这里,话音陡然一顿。
郑罗生觉得?自己脚下?好像踩了什么东西。
他难以置信地回过头去,见那被他一?掌打飞的殷沛居然没死。
面容阴郁的青年像条狗一?样蜷缩在墙角,拨开满头满脸的血迹,咧开嘴冲他露出一个恶意的微笑,无声地动了动嘴唇,殷沛道:“你上路吧。”
密道外面响起一声平地炸雷,冷冷的电光甚至透入狭长的密道里。
与此同时,郑罗生脚下?也是一声巨响,与隆隆的雷声合为一体,整个密道都好似摇摇欲坠地晃动起来……
殷沛趁他分神,往青龙主脚下?扔了一?颗下?九流的雷火弹!
青龙主这次终于避无可避,撕声惨叫起来,纪云沉再不迟疑,一?刀捅进他胸口,手?腕陡然一转,在他胸口豁开了一?个血肉不相连的破洞。
郑罗生杀猪似的嚎叫戛然而止,他太怕死了,简直不敢相信这个事实,一?时瞪大了眼睛,几乎露出些困惑相来。
外面紧接着又是一道闪电落下,漏进来的光照亮了纪云沉的脸,密道中石头沙砾扑簌簌地下落,剧烈的震动回荡在整密道中。
郑罗生眼睛里垂死挣扎的光终于还是黯下?去了。
纪云沉眼皮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瞳仁散开,然后没有抽刀,松开了握刀的手?。
他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好像想稳住身形似的,胡乱伸手在渐渐皲裂的密道土墙上抓了几把?,却到底还是狼狈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纪云沉的嘴角牵动了一?下?,似乎是想大笑一?通,可惜笑容中途夭折,他靠在墙壁上,与郑罗生的尸体大眼瞪小眼片刻,然后疲倦极了似的,微微闭上了眼睛。
谢允侧耳听了片刻,只觉得?密道里的杂音越来越大,便用力一?推周翡道:“这没轻没重的东西,我怕这密道要塌,先离开这!”
周翡这会也顾不上跟他报揪辫子之仇,上前一?步要扶起纪云沉,飞快地说道:“前辈,那大鲶鱼一?身除了毒就是暗器,身上肯定有解药,你等我来搜……”
纪云沉轻轻扣住了她的手?腕,不由分说地推到一边,笑了一?下?,低声道:“怎么,姑娘,你不知道何为搜魂针吗?”
周翡十?分茫然。
谢允一?边催着吴楚楚快走,一?边冲周翡低声道:“‘搜孤魂上身,成野鬼而去’,搜魂针原名叫做‘大还针’,是一种关外的秘法,能叫人一?日千里,‘死灰复燃’,无论多重的病,多要死的伤,都能盖过,让你觉得?……似乎是丢了的旧时光上了身。”
纪云沉接道:“然后回光返照,三刻而止……”
密道外面“哗啦”一?声,暴涨的天河被什么刺破,咆哮着倾倒入人间,大雨骤降。
泥土中泛起陈旧的腥味,纪云沉眼睫低垂,神色涣散,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出起了神,然后目光微微动了动,落在殷沛身上。
殷沛听见“回光返照”四?个字,整个人一僵,神色复杂地看向纪云沉。
纪云沉想了想,似乎理应有千言万语要说,然而临到头来,剩语寥寥,又觉得?没什么好废话的。纪云沉便一笑,第三次低声道:“走吧。”
周翡:“等……”
她“等”字没说完,密道这边的出口陡然塌了,窄道本已经老旧,殷沛那一颗雷火弹更是成了最后一根稻草。
砂石倾盆似的落下,纪云沉猛地将周翡往外一?推。
周翡踉跄几步,被谢允一?把?扶住。方才她站的位置数息之间便已经被落下的砂石堵上,将北刀拦在了那一头,而通道仍在不断地动荡。
纪云沉双腿一阵剧痛,被巨石压了个正着,他却没躲,只是闷哼一声,觉得?全身虚脱了似的,一?点力气都提不起来。
搜魂针的回光返照本不该这么短,可是眼下郑罗生已死,撑着他的那一点精气神也懈了。密道的震颤与雷声混合在一起,须得极仔细,才能听得见其中的风雨声。而渐渐的,风雨声微弱了下?去,纪云沉知道,这并非雨过天晴,只是他的五官六感在衰落。
他无端想起当年初入关中时,偶然在一酒楼上见到一副画。
店家附庸风雅,不知是从哪个粗制滥造的民间艺人手?里买的,画工不值得细看,唯有角上挂了一?首古人词,纪云沉没读过几天书,已经记不全了,仿佛是什么“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而今听雨僧庐下?……”
鬓已星星也。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对不起,设错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