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娘有些怀疑的目光首先便?落在谢允身上。
谢允一张脸皮本来?就?“深不可测”,做过手脚后,越发沉稳如山、纹丝不动,茫然道:“来?的是?你的债主,还是?我的债主?”
老?板娘注视了?他片刻,随即长眉一挑,站了?起来?。
“谁的债主都一样,”老?板娘冷冷地一笑,“讨债讨到我这里?来?了?。”
老?板娘说完,转身就?走,身上宽松的锦缎飘在身后,彩云追月似的如影随形,她整个人好像个霓裳羽衣中凭虚御风的仙子,美丽得近乎繁盛。
谢允沉思了?片刻,冲周翡一招手:“咱们也去看?看?。”
周翡悄声问道:“是?不是?白先生要抓你回去?”
“抓我?”谢允眉尖轻轻地一挑,他被?假皱纹糊住的眼角波动了?一下,脸上显出几分前所未有的讥诮与冷峻,“我又没犯王法?,他凭什么抓我?就?算当今在此,也不敢跟我说‘抓’这个字。”
走过后花园,是?一座小楼,前面还有个院子,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花,地方?显得宽敞多了?,原来?此地住了?个戏班子,一帮年?轻女孩子在院子里?吊嗓子,有拉筋的、有板腿的,什么奇怪的动作都有,却并不让人觉得不雅观,比姹紫嫣红的后院显得还要花团锦簇。
女孩们见老?板娘带着两个陌生人走出来?,都停了?下来?,好奇地望着他们。
前院大门气派多了?,“吱呀”一声分向两边打?开,周翡便?瞧见了?门口围着的人。
放眼一望,来?人个个都是?灰扑扑的短打?扮,脸上统一一致地带着寒酸的风霜之色,不少人微微弓着肩,是?一副被?力气活压弯了?腰的模样,虽然高矮胖瘦各有不同,却别是?一番千人一面,不仔细看?,都分不清谁是?谁。
门里?的女孩子们有多么姹紫嫣红,门外的汉子们就?有多么灰头?土脸,两厢对望,别提多古怪。
见老?板娘亲自出门来?,有个中年?汉子越众而出,似乎是?其中领头?人,他便?十分恭敬地一抱拳,低声下气地说道:“霓裳夫人,多有打?扰。”
霓裳夫人将鬓角的一缕长发轻轻地拨到耳后,轻轻地靠住门框,笑道:“奴家一个只会弹琴唱曲的弱质女流,不知什么地方?得罪了?诸位大哥,叫你们这样气势汹汹地来?堵人家的门?这院里?可都是?花骨朵一样的姑娘,个个胆子小得很,经不起人家放肆,吓着了?可怎么了?得?”
她一句话没说完,旁边的女孩子们立刻嘻嘻哈哈地小声笑了?起来?,好像一阵小风吹来?,满院的花枝都开始乱颤。
敏锐如周翡,却察觉到这莺歌燕语中藏着一股细细的杀机,尽管不是?冲她,她的后脊却不由自主地略微紧绷了?起来?。
行脚帮的领头?人上前一步,神色越发恭谨有礼,近乎卑躬屈膝了?,他说道:“小的们不请自来?,本来?无意打?扰夫人,实?在是?受人之托——夫人今日?接待的贵客行踪缥缈,过了?这村没这店,小的们也是?没有办法?。”
霓裳夫人眉头?微皱,跟周翡一起转头?望向谢允。
谢允有些意外。
他知道行脚帮背后肯定有白先生的耳目,白先生身负使命,也必然不甘心让他这么跑了?。
那个老?流氓耳目灵敏,知道他“千岁忧”的这层皮不意外,“千岁忧”的名号就?是?霓裳夫人的“羽衣班”唱红的,羽衣班恰好就?在邵阳,倘若从衡山奔蜀中而去,沿着南朝边界,此地是?必经之路,谢允要在此落脚,几乎是?十有八/九会来?拜会霓裳夫人。白先生料到他会来?,在这里?守株待兔似乎也说得过去……
为防这一关节,谢允还特地乔装打?扮了?一番,虽然看?起来?没瞒过去。
他有点想不通这些行脚帮的人是?怎么认出他的,而且白先生是?何等的八面玲珑?就?算用了?什么方?法?认出了?他,也大可以等他回客栈后再派人去堵,何必大喇喇地找上羽衣班,平白得罪一个霓裳夫人?
这没有道理。
这帮行脚帮的穷酸上来?就?要人,霓裳夫人也算有头?有脸的一号人物,哪能让他们拔这个份?
她当即一翻眼皮,笑容风情万种,话却很不客气:“我这里?只有写?小曲的和?苦命姑娘,贵客是?没有,贱人一大帮,你要谁?”
那领头?人假装没听懂她的夹枪带棒,唯唯诺诺地说道:“不敢,不敢,劳烦夫人,小的找一位手持破雪刀的姑娘。”
此言一出,在场人齐齐一愣。反应过来?后,一同将目光投到了?周翡身上。
周翡还不大能接受自己这一场意外蹿红,未能习惯众人围观的目光,惊吓不小,不由自主地往腰间一摸——什么都没有,她的刀还在谢允承诺的未来?里?,尚未横空出世。
霓裳夫人眯了?眯眼,先是?狠狠地剜了?谢允一眼,随即喃喃地低声道:“破雪刀?”
行脚帮的领头?人低下头?作了?个揖,循着众人的目光锁定了?周翡,对她说道:“小的们受人之托,寻找姑娘的踪迹,找了?不知多少门路,总算摸到了?一点端倪,烦请姑娘可怜可怜小的们,跟我们走一趟。”
周翡这么长时间自诩老?老?实?实?,半个祸都没闯,一时有点懵,不知道这群人是?怎么找上自己的。谢允心头?一转念,却有点明白了?——肯定是?白先生叫行脚帮的人盯着他,得知有人暗中找周翡,顺势卖了?人情。
周翡正待上前一步,却给霓裳夫人伸手挡住了?。
霓裳夫人仔细看?了?看?周翡,只觉得这个丫头?就?是?个普通的丫头?,除了?不那么活泼以外,与满院的姑娘相比毫无异常,既看?不出凌厉,也看?不出高深,霓裳夫人将她从头?打?量到脚,愣是?没看?出“破雪刀”三个字写?在哪了?。
她心里?浮现出荒谬的将信将疑,想道:“难道真?有人天纵奇才,小小年?纪就?能达到这种返璞归真?的程度?”
霓裳夫人目光微微闪烁,人也站直了?些,问周翡道:“郑罗生真?是?你杀的?沈天枢真?是?你撅回去的?”
周翡十分惭愧,忙道:“不,那都是?……”
“哈!果然是?贵客!”霓裳夫人用一声大笑打?断了?她,在周翡惊诧的目光中,她眉目间矫揉造作的媚气倏地一散,连连大笑数声,“好,好,痛快!”
周翡:“……”
冤枉,真?不是?她干的!
霓裳夫人性子居然有点火爆,根本不听她解释,一步迈出门口,门口围着的行脚帮中人除了?领头?的,集体往后退了?一步,竟好似有些畏惧她。
霓裳夫人朗声道:“破雪刀既然是?我的客人,你们哪来?的狗胆要人要到老?娘头?上?滚!都是?下九流,谁怕谁?”
此人前一刻还巧笑嫣然、风情万种,下一刻却又冷漠凶狠,活像准备嗜人的女妖,院子里?方?才笑嘻嘻的女孩子们顷刻就?安静了?下来?,围在班主霓裳夫人身边,飘逸宽大的舞袖中隐约有兵刃的冷光闪过,周翡目瞪口呆,无端打?了?个寒战。
气氛登时剑拔弩张起来?。
行脚帮的领头?人一伸手,压下身后蠢蠢欲动的手下,口中道:“好说好说,稍安勿躁。”
说着,他从袖子中摸出一个手镯,对周翡道:“雇主让我把这个带给姑娘,说你应该认识,只要看?见它,肯定会来?。”
周翡不仅认识,还相当熟悉,她的脸色一瞬间就?冷了?下来?——那手镯材质看?不出,外面一圈被?彩绸缠满了?,还挂了?一串五颜六色的小铃铛,挂身上走到哪响到哪,别提多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