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晟白白担惊受怕了半宿,让周翡气得鼻子歪到了耳垂上,当即使了个千斤坠,站成?一根坐地桩,问道:“跟你走?哪去?你干嘛去了?为什?么耽搁这?么久不回来,还有……”
他皱着?眉,打量着?周翡一身黑一块白一块的污迹,没好气地拍开她那脏爪子,正想问她从?哪个泥坑里滚成?这?样。
便见周翡在身上摸了摸,摸出一个布包塞给他,大?方道:“对了,还有这?个,拿去。”
李晟狐疑地接过来:“什?么……”
“东西”二字尚且卡在喉间,李晟便跟那被利刃劈开的涅槃母蛊看了个对眼。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胸口一颗心陡然从?“缓缓行路”变成?了“夺路狂奔”,差点要顺着?嗓子眼从?头顶喷出去。
李晟手一哆嗦,第一反应便是?将此?物扔出去,随即又想起这?蛊母虽邪,却也十分珍贵,忙又慌慌张张地捧住,一时也不知是?要扔还是?要捧,两只手忙了个不可开交。
他好不容易将涅槃蛊母抓在手中,李晟只觉得这?玩意沉得压手,翅膀和好似白骨的身体?异常坚硬,透过布头还在扎他的手,而那虫腹却又十分柔软,像那种啃树叶为生?的肉虫,轻轻一按,好像还能发出可怕的“咕唧”声。
李晟浑身僵硬,哆哆嗦嗦地问道:“这?是?什?么?”
“殷沛身上那只母蛊。”周翡道,“好像是?个了不起的物件,我?也不知道能干什?么,你先收着?吧,万一有用场呢。”
她杀便杀了,不就地焚尸,居然还给拿回来了!
李晟感?觉自己往后见到毛毛虫恐怕都会多起一层鸡皮疙瘩,恨不能双手没有知觉,强撑淡定,总算没有尖叫着?把蛊母摔到周翡脸上。
周翡三言两语解释了涅槃蛊的来历,又说?道,“哥,你跟我?走?一趟呗,咱们?去探探齐门禁地,冲云子不是?教了你不少东西吗?他们?那些难死人的阵法我?不知怎么破。”
李晟哼了一声:“求我?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有些放心不下地回头张望了一眼人声鼎沸的柳家庄,总觉得自己跟周翡这?么跑了不太好。
周翡便不耐烦道:“你管他们?做什?么,明天他们?就能传你一剑捅死了二百五十个殷沛,后天便哄你当武林盟主,大?后天指不定是?北斗还是?哪个犄角旮旯的魔头便要给你找麻烦,还有各种脑子有坑的少侠整天找你递战书,再过几天,因为点鸡毛蒜皮,稍不留神?,没准你又得变成?‘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下一个霍连涛就是?你。”
她这?一番言语有点偏激,李晟一开始听得啼笑皆非,本想端出大?哥的架子,教育她不要这?么“愤世嫉俗”,然而他突然想起霓裳夫人跟他说?的那几句话,渐渐便笑不出了。
不等?周翡一口气说?完,李晟便将自己外袍一脱,把那涅槃蛊虫里三层外三层地包了个严严实实,而后将两头一系,改造成?了一个小包袱,挂在腰间,对周翡说?道:“我?得先把李妍接来。”
因为怕李妍那张嘴没个把门的,李晟便事先将她和几个比较稳重的四十八寨弟子一起放在了柳家庄附近的一处客栈里,美其名曰让她“接应”,其实只是?把她寄放在那。一来一往也用不了多长时间。
李妍很快到了,周翡也悄悄通过四十八寨的人将吴楚楚带了出来。
李晟给柳老爷留了一张客客气气的告别信,和从?各地借调的暗桩们?知会一声,神?不知鬼不觉地从?柳家庄里遛了出来,顺路南下。
过淮水,入南朝地界,再一路向西,很快到了楚地。
济南府已经木叶脱落,楚地却依然溽暑未消,秋老虎挣扎着?苟延残喘。山路崎岖,沿道两旁隔上几里便有简陋的茶棚子,供下地老农同过往行人歇息,收上几个铜板。
小茶棚顶子漏了,一个少年正挽着?裤脚拿茅草补,棚中有三条板凳一张桌,已经叫人占上了,其他过往行人只能买些饮水干粮站在旁边吃完或者带走?。
李晟放下一把铜钱,又将灌好粗茶的水壶回手丢给周翡,自己端着?个破口的大?碗慢慢啜饮热茶,想发一身热汗歇歇脚。
方才站定,便听茶棚中那几个占了长凳的汉子议论道:“……都这?么传,我?看那铁面?魔想必确实是?死了。”
李晟一顿,越过热气腾腾的水汽望过去。
另一个汉子断言道:“死了!那还能不死吗?我?听说?那铁面?魔有三头六臂,被李家少侠引入圈套,百十来人截他不住,幸亏李少侠临危不惧,指挥众人截杀,还亲手将那铁面?魔的三头六臂挨个砍下来,怪虫都死了一地,隔日烧来,听见里面?有怪物咆哮,惊天动地的,那些虫子分明已经碎了,大?火里却能看见个一人多高的影子,头生?双角,怒目圆睁……你们?说?怪不怪哉?”
李晟差点让热水呛死,连烫再咳,好生?死去活来,眼眶都憋红了。
那三个聊天的汉子莫名其妙地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是?个“脆弱”的小白脸,便不去理他,仍然自顾自地讨论道:“李少侠究竟是?哪个?”
“这?你都不知道?南刀没听说?过吗?四十八寨蜀中的那位!李少侠便是?南刀李徵的长孙。”
“这?可真是?一战成?名了,啧啧,要么说?长江后浪推前浪呢……”
李晟实在听不下去了,落荒而逃,见了鬼似的催促周翡等?人道:“快走?快走?!”
周翡耳力卓绝,早一字不落地听见了:“原来李少侠砍的不是?二百五十个殷沛,是?铁面?魔的三头六臂,失敬!”
李晟:“再废话你就自己拿着?地图滚。”
周翡跟马车里的两个女?孩笑成?了一团。
不过总体?来说?,除了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谣言,以及周翡与李妍时常就此?恶心李晟,每每将他气得暴跳如雷外,这?一路勉强算是?太平。
这?日,一行人方才行至江陵一代,附近不知怎的,不知是?不是?李晟带错了路,附近连个人烟也没有,周翡等?人趁着?时日尚早,在路边饮马。
忽听身后有快马追至,那骑士恨不能马生?双翼,将鞭子甩得响作一团,尚未行至周翡身侧,马背上的骑士已经迫不及待地抽出了刀,他自马背上站起,泰山压顶一般冲着?周翡后背举起,雁翅环刀“淅沥沥”的动静将年轻的神?骏吓了一激灵,长腿离地,往上高高抬起,马背上的人将刀顺势下劈,斩向周翡。
李妍一声惊叫。
周翡倏地转身,碎遮未出鞘,便已经架住这?当头一刀,她神?色不动,好似全然不在意这?种程度的偷袭,横刀一卡,随即巧妙地往上掀起。
马背上那人是?个倔脾气,不肯认输,偏要跟她硬抗,然而周翡碎遮上传来的力量不大?,但却微妙得很,四两拨千斤似的轻轻一摆,刚好破坏了骑士、马和雁翅刀之间的平衡。
那骑士往后一仰,好不容易拉住缰绳稳住自己,雁翅刀却已经脱力,滑了出去。
周翡不用看也知道是?谁,头也不抬道:“杨黑炭,你吃饱了撑的吗?”
马上那人正是?杨瑾,他千里偷袭,听了人质问居然毫无?愧色,愤怒地瞪着?周翡道:“我?与你下帖约战,你几次三番假意应战,遛我?去给你办事,等?我?办完事,你又出尔反尔,你们?中原人……”
李晟忙打断他滔滔不绝的控诉,问道:“杨兄怎么甩开贵派门人,独自在此??”
杨瑾甫一交手,便感?觉到自己和周翡之间的差距,越发暴躁。
他一摆手,说?道:“擎云沟这?个掌门我?是?干不下去了,一天到晚被他们?纠缠鸡毛蒜皮的琐事,哪片药田生?了杂草这?种屁事也要里找我?定夺,害我?练刀的功夫都没有。”
李妍从?周翡身后露出个头来,问道:“我?听说?贵派本来就只重药理不重武功,分明是?你用武力胁迫,才做上了掌门,结果你做了几天又嫌烦不爱做,你是?小孩子吗?”
“胡说?八道,我?是?被他们?骗去比武的!”杨瑾两条浓眉倒竖,怒道,“虽说?打赢一群整日种田的药农也没什?么趣味,但既然是?比武,自然要赢,谁也没告诉过我?他们?在选继任掌门!这?群……不说?这?个——喂,李兄,那些人都在找你,你们?这?是?要上哪去?”
李晟客客气气地回道;“我?们?打算绕南路去蜀中,替家里人跑趟腿,然后就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