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明此言一出口,林夫子?和陈俊夫都静了。
好半晌,陈俊夫才道:“同明兄,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说我是回光返照。”谢允扶着旁边石墙,试着站起来。
说来也?怪,他方才还连话都说不出来,这会一碗药下去,虽然?十分吃力,却居然?摇摇晃晃地住了,接着,谢允又试着在原地走了几步,大概是感觉不错,他语气十分轻快,说道:“上次我经诸位师叔多次调理,才勉强能在石洞里转一转,这回感觉好多了。”
同明大师叹了口气,说道:“蛟香提神,‘三味’吊命,两?味相叠,能逼出你身上最后那点?生命力,叫你不至于无声无息地衰落而亡,只是治标不治本,吊一次命,就少一簇‘真火’,三味过后,如果?还是找不到解药……”
陈俊夫脸色一沉,问道:“那你为何要给他用?这样的虎狼药?”
同明大师道:“透骨青全靠他身上那点?内力相抗,一旦人衰弱下去,那就彻底没救了,我实在才疏学浅,翻遍百毒经,也?只能想出这样的权宜之?计。”
谢允不怎么在意地说道:“陈师叔,‘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中了透骨青,还能像我一样活蹦乱跳的有几个?,连‘回光返照’都能照上三回,想必是古往今来头一份了,还有什么可不知足的?”
陈俊夫听了这番劝解,眉头却并未舒展,他深深地看了谢允一眼,谢允便坦然?抬头冲他一笑。陈俊夫重?重?地叹了口气,眼不见心不烦地离开了燥热的洞府。
林夫子?耷拉着眼角眉梢,滑稽地哭丧着脸,说道:“那怎么能知足呢?你还没娶媳妇呢!”
谢允便道:“那有什么,林师叔,你不也?没有么?”
林夫子?满腔悲伤立刻被谢允目无尊长的嘲讽刺痛了,气得他原地蹦了三蹦,薅掉了两?根白胡子?,愤怒地跑了。
谢允不依不饶地抬高了声音道:“师叔,好歹我定?情信物送出去了,您啊,实在不行就养只母猫聊解寂寞吧。”
林夫子?在洞口咆哮道:“孽徒!混账!”
谢允得意洋洋地伸手去摸他那“定?情信物”——装满贝壳的小盒子?,打开一看,见里面?原来整理好的贝壳好像被猫爪挠过,给人翻得乱七八糟的,而周翡领了他的“好意”,却没有全领,她只挑了好看的带走,稍有点?歪瓜裂枣的,一概给他剩下了。
谢允:“……”
还怪不好伺候的。
同明大师对旁边紧张侍立的刘有良说道:“刘统领先?去歇息吧,今日多有劳烦,安之?既然?已经醒了,剩下的叫他自?己打扫便是。”
刘有良迟疑了一下,不知叫端王殿下自?己扫山洞是否合情合理,但随即看出老和尚同他有话说,也?只好识趣地躬身一礼,倒着退了出去。
见他走了,谢允才问道:“哪个?刘统领?”
“曹仲昆身边的禁军统领,据说是最后一个?‘海天?一色’,”同明大师道,“前一阵子?他从旧都逃出来,一路被童开阳带人追杀,途中正好碰上阿翡,将他救下,便顺手托付给了你林师叔。”
谢允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不知是讶异于“周翡居然?能从童开阳手下抢人”,还是不明白最后一个?海天?一色为什么会暴露。
同明大师将燃尽的蛟香换下来,重?新点?了一根,插在香案中,说道:“曹仲昆死了。”
谢允骤然?听得这消息,先?吃了一惊,随即笑道:“什么?这么说我居然?熬死了曹仲昆!”
同明大师:“……”
谢允有些兴奋地扶着墙站起来,绕着石床开始走动,蛟香的味道浓重?得有些呛人,他伸出手指,那袅袅的白烟便好似有生命似的,缠缠绵绵地往他手上卷,继而钻进?他七窍百骸之?中。
他每走一圈,脸色就比方才好看一些,身形便也?更轻盈一些。
走到第十圈,谢允便不用?再扶着墙了,拖沓的脚步声一步比一步轻,接着,他蓦地将长袖抖开,运力于掌,轻轻一挥,数尺之?外的石桌上的画卷被他精准的掌风弹开,“刷”一下铺了满桌。
画上满身红衣的女孩子?好似要破纸而出,笔墨间?的风华照亮了一室黯淡的石洞。
谢允收回手掌,负手而立,感慨道:“师父,我觉得自?己都快好了,你这三味汤真的是毒不是解药吗?”
同明大师道:“阿弥陀佛,自?古伤病,都是来如山倒、去如抽丝,服下后病去也?好似一夜显灵之?物,便是吕国师也?不曾见过,凡人岂敢奢望?”
谢允随口一句玩笑话,便勾出了老和尚一堆长篇大论?,忙道:“同你说着玩的,不必这么认真。”
他一边说,一边将那块墨迹斑斑的软皮摘了下来,仔细欣赏周翡的杰作,问道:“师父,我能出去转转吗?”
同明大师没吭声,寂静的石洞中,只能听见他转动念珠的声音,好一会,他才低声道:“随你,带好蛟香。”
谢允就明白了,既然?同明肯答应,就说明他能一直活蹦乱跳到下一次喝三味汤的时?候。
他想了想,又改口道:“算了,不去了,一月半月,走也?走不了多远,没意思,我还是在岛上陪您老人家说话吧。”
同明大师无声地念了一声佛号,伸出枯树枝似的手,抚上谢允的肩头,说道:“亏你不嫌弃我们三个?快入土的老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