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
细小的近乎于可以被忽略的声音在姜尘心底响起。
他好像听到心底坚冰裂开了一道小小的口子。
没有想到他被人骂了六年,今日竟在谢览这样一个陌生人口中,听到一句可惜。这让他常年古井无波的心,没来由的泛起一丝暖意。
想到李斟这个名字,姜尘在心中补了一句,是,他是个挺不错的人,不仅为人正义,能吃苦,还有才。当年攻打南邵一战中,小小年纪就显出了优异的战争天赋,确实可惜了。
只是,天下可惜之事何其多。
茶楼中,此起彼伏的议论声谈论起当年的姜凌,是有多么的丧尽天良,不顾百姓死活。有人聊着聊天,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高喊了一声,“张师傅,来两段姜不拜的故事听听……”
张师傅乃是茶馆的说书师傅,六十岁的年纪,一肚子的故事,听人点了姜不拜的故事,信手拈来,惊堂木一拍,“话说姜不拜是如何戕害百姓,庇护广平王府的故事想必你们都听惯了,也无趣,今日,不妨我们就讲讲他的感情故事,怎么样……”
众人鼓掌,“姜不拜还有感情故事,确实新鲜。听说追求他的王公贵族大家闺秀不少,但不是说他并未来得及成婚,便死了。他的各种话本中,就缺艳情话本啊,实乃一大遗憾——”
姜尘差点吐血,骂声他听过不少,艳情话本,却是头一回听,合着,一直为政事奔波,又死的太早,没有来的及讨老婆,真是对不起他们听书的了,没多留下点八卦,给他们当谈资。
他能有什么感情故事?他自己的都不知道。
少年姜凌他从不近女色,专心政事,当时满京都的媒婆都想给他做媒,全京都的小姐都想嫁给他,然而姜凌一个都没同意。倒也不是他眼光高,只是那时时局不稳,事情一件接一件的需要他处理,是在没有什么闲心谈情说爱。
张师傅笑笑,“你们孤陋寡闻了不是,谁说只有近女色才是感情话本,也就这宛陵城地处偏僻不知道了,那京都早就传开了,说姜小将军,喜欢的是男人……据说当年他其中一项罪名,就是在京都强抢少男少女,只是说出来太不好听了,就被压下去了。”
众人惊讶,“喜欢男人?怎么可能?”
张师傅不疾不徐反驳道,“怎么不可能,京都早好些年前就讲腻了的,若不是姜不拜爱的极深沉,怎么会连命都拱手相让,牺牲全家人跟着陪葬都一声不发,只为成全那人千秋基业……罢罢,我给你们从头说起。”说着他身段那么一拿,嗓子那么一捏,惊堂木再一拍,“话说,一个万里无云的午后,十六岁的少年姜不拜,在天一教山门外,遇到当时还是三皇子的十九岁少年,苏邈。”
苏邈。
姜尘没有想到,时隔多年,他竟然是在这种场合下,再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铛——”的一声,手中擦着的铜钱落地,姜尘脑子一木,脸色煞白。
心里骤然缩着疼了一下,不是念念不忘,是生理反应。听到这个名字,他便想起,那日被一剑穿心,锋利冰凉的剑锋一寸寸穿过心脏,有多痛。
□□的痛,心里的痛,痛彻心扉,仿若冬日跌下冰湖,每一寸的肌肤都被扎着刺着疼,每一寸疼痛,都蔓延至心底,无休无止。
铜钱顺着长了青苔的青石板一直滚到了谢览脚下,谢览眉头微微一皱,从桥头跳了下来,有些恼,他将铜钱捡起来,放到桌子上还给姜尘,随即袖子一挥,“没趣,现在的说书人都词穷了嘛,说了这许多年,还都是一个人的故事,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
姜尘鼻尖隐约闻到一抹香气,突然觉得口渴,抬手饮了口茶,掩饰自己惨白的脸色。说书人声音随即也断了断,姜尘抬眼望去,张师傅或是口渴,也喝了口茶。
润过喉,张师傅接着道,“有些人一见则误终身。那姜不拜本是天一道长亲自挑选好苗子,却因为见了苏邈一面,毅然决然离开了天一教,绕进了政事那摊浑水中,也因此拉开了人生的风光与不幸……哎呦……”说书人说着说着,捧起了肚子,“怎么突然肚子疼……”
一句话没完,“噗——”的一声,张师傅一个屁放的震天响,他脸色红成猪肝色,捧起肚子,直奔茅厕而去。台下众客哄堂大笑。
谢览走过来,绕道桌子对面,用手托着腮,看着姜尘,“左右今日没生意,不如早点收摊,我们去城南吃白斩鸡如何,听说那家的鸡肉,嫩而不柴,我们吃一包,再打包一份回去带给小白,她最喜欢吃鸡了。”
姜尘眼神落在谢览身后,“谁说没有生意。”
说生意,生意到。
一个中年男子气喘吁吁的朝着他们跑来,“姜大师,求你去看看我们家小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