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寒意入骨,郁容下意识地拉严衣襟,裹紧了?披风。
道?间人烟稀少,目光环顾,四野荒茫,让人心底油然生起一阵怆凉。
“这是哪?”
眼生的环境让郁容意识到这里绝对不在青帘附近。
聂昕之回:“荷蛰之郊。”
郁容默然了。
荷蛰距离京城沧平没多远了?吧,从青帘到这边,骑马的话?,正常速度需得?小一天的时间,他?到底是怎么一觉睡了就跑到百多里之外了?……简直是玩笑成真,趁着他?睡觉,这男人把?他?卖了?都不晓得?。
半晌,他?没头没尾地问:“用药?”
聂昕之却懂了?,道?:“眠香。”
“……”
放弃追究自己是如何在睡眠时被换了地方的问题,郁容转而问起自己最在意的问题,直截了当:“昕之兄为什么将我关了这些天?”
聂昕之语气平淡,不答反问:“你想成亲了?”
郁容愣了愣,旋即摇了?摇头,问:“你从哪听……”倏然顿住了,便是张大双目,眼神带出一丝不可思议,“昕之兄你……”迟疑着,十?分不确定地问,“不会因为这个才……”
语未尽。他?觉得?自己肯定想多了?,这男人一定会断然否认,或者干脆不理会这种荒谬的猜测。
事实出乎意料,聂昕之不但点了头,还确定、肯定、不容置疑地应着声。
郁容:“……”
风声寥戾。
郁容撇开了?脸,不再?与男人那双黑幽幽的眼睛对视。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两人一马不得?不让道,迁移到官道?之外。
踩着杂芜,郁容注视着路边的河水,许久不言。
“容儿?”
聂昕之这一声低唤,打破了古怪而沉寂的气氛。
郁容瞬间被这个雷人的称呼给惊过了?神,表情一言难尽,口吻是难得的毫不客气:“能别这么叫我吗?”
肉麻死了?!
聂昕之不语。
郁容猛然心生一股无力感,少焉,幽幽地叹了口气:“昕之兄……”
男人凝视着少年大夫的目光未有一刻游移。
“下一回不要?再?这样好吗?”郁容恢复了?一贯的温和,语气轻柔,却是认真无比,“昕之兄赤心相待,郁容铭感五内,亦愿推诚相与。但是……”略作沉吟,斟酌着用词,“如果遇到什么事,尤其是牵涉到了彼此,私以为,应该事先沟通一下想法,或许是为上策……你以为如何?”
聂昕之安静地听着他?表达自己的想法,听到了反问,却是沉默,看不出到底是赞同或者有异议的意思。
郁容没在意他的态度,嘴角弯了弯,继续道?:“试问,若我为你,像今次这般,一言不合便将你关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昕之兄你会作如何想?”
聂昕之这一回终于开口了,直言表示:“皆随君意。”
“所以说……诶?!”
郁容囧了,瞪着男人,无言以对:这家伙,难不成是“抖爱麽”吗?
“是我举错了?例子。”须臾,郁容有气无力地表示,“不过……我的意思,你应该明白。”这个男人的脑回路跟他?不在一个次元,害得他?完全提不起说教的兴致了。
聂昕之静静地注视着他?,片刻后,道?:“我知道了?。”
郁容看了?对方一眼,心里犯着嘀咕:这人真的领会了?他?的意思吗?
像是察觉到少年大夫的怀疑,聂昕之复又出言,语气平静,似若承诺一般:“没有下次。”
郁容犹疑了?少刻,终是颔首朝对方笑了?笑。其实到现在,他?的心里没多少生气了?。
只是……
想到这一次遭遇的起因,心里瞬时又不好了,唉。
这个时候,再?说不懂这个男人的心思,根本是自欺欺人。
素来老成的少年大夫,苦恼地在床上打起了滚……是难得的幼稚。
与聂昕之说开了?后,他?又跟着对方回到了之前的小院——天晚了?,想赶回青帘一时来不及,反正家里有哑叔几个,没什么可担心的——其后知道,他?在虚拟空间学习时,被男人误以为昏迷不醒,才会被抱上马,准备赶去城内,让国医“抢救”。
滚来滚去,郁容忽地坐起身,在腰间摸索了?一下,摘下了?那块玉牌。
之前没怎么在意,理所当然就受了?这份贵重?的礼物,现在心情?不一样了,不免多想,便翻来覆去地仔细研究了起来。
玉体温润,四角柔滑,表面没有一点新鲜的刻痕,绝对不是新玉。
指腹摩挲在润泽的玉身之上,郁容不自觉地皱起脸,越发犯愁了?。
纠结。
却是纠结不出个所以然。
感到憋闷得慌,郁容从床上爬起,将玉牌往袖中一塞,果断打开了?房门,焦虑的步伐突地一顿。
回廊之间,三只猫儿亲昵地蹭着男人的小腿。
看着聂昕之拿小鱼干喂猫的样子,郁容的心情?十?分复杂,一面觉得?这场面实在违和,昕之兄铮铮铁汉的人设有些崩坏,一面心生出一股不忿,觉得?自己被“背叛”了?。就说,这几只的适应性也太良好了?吧,换了个地方,丝毫没有畏惧不适,感情?是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被某个居心叵测的男人“收买”了?吗?
有点心酸。
“容儿。”
郁容打起精神,纠正:“昕之兄叫我劭真即可。”
原以为会跟以往每次一样保持沉默的男人,竟是开口说明了:“太过生疏。”
“……”
郁容懒得?再?跟他?计较,想起了?出门前的打算,遂掏出了玉牌,递到对方跟前:“这个还你罢。”
定定地注视着那一双勾人的桃花眼,聂昕之没有接过东西。
郁容不自觉地挪开了?视线,眼神飘忽:“这玉牌应是昕之兄你的贴身之物吧?我收着……好像不太妥当。”
“死物罢了?。”聂昕之轻描淡写地说了?声。
郁容摇了?摇头,轻声请求:“还请昕之兄收回它。”
男人盯着他?,良久不言。
郁容被看得?不自在,却是不改坚定之色。
少刻,聂昕之终于有了?动静,伸手拿回了?玉牌。
郁容暗自松了口气,如释重?负。
不尴不尬的气氛,让人十?分尴尬,便随意地吃了?些东西,早早回房。
一觉到天明,郁容正盘算着跟聂昕之告辞的事,房门被敲响了?。
不用猜就知道是谁。
“这是……”
看到男人递到跟前的木匣子,郁容还没收拾好的心情?霎时又翻腾了,特别微妙的感觉。
“看看。”
虽然第一反应又是礼物,可聂昕之到底没说清楚,郁容迟疑了?一下下,终究接过了?,抬眼看了?对方一眼,问:“可以现在打开看看吗?”
聂昕之微颔首。
遂是毫不犹豫地揭开了?木匣。
跟预想的不一样,里头不是什么贵重物品,诸如珍珠宝玉,而是一本……金册?
“……什么东西?”郁容摸不着头脑。
聂昕之重?复道?:“看看。”
“……”
木匣子拿在手上不方便,郁容随意择了个凳子坐下,随即取出金册,便注意到册子下面压了?厚厚的一沓纸,尽管有些疑虑,还是决定先翻看金册。
折子甫一打开,一个不小心没拿好,“唰”地一下散开了?……长长长长,起码得?有好几十?页。
手?忙脚乱,好半天才叠回去,郁容不由得汗颜,偷瞄了?瞄坐在身旁的男人,见对方脸上没露出任何不满——当然他是知道这人向来是喜怒不形于色的——悄悄地舒了?口气,有些心不在焉,随意地扫了一眼折子上密密麻麻的楷体字。
倏地瞪大眼,无意识地往后翻看,郁容消化了?好半天,陡然明白这金册是何物了。
上面记录着聂昕之的家当。
比如,在京畿地区哪几个地方有哪几座庄院,每个庄院占地多大、作何用途;
又如在河西一带哪些地方有几个马场,每个马场主要?圈养什么品种的马驹;
或者在乾江两岸某些城郊有多少亩良田,良田之外还有多少山坡;
诸如,王府的库房里有几箱黄金、几箱白银,密室里有哪些奇珍异宝……
郁容简直看呆了?。
第一反应是好有钱!好有钱!!
举例:
他?之前在系统商城淘到了百斤的乳香,就觉得?比中了头彩还兴奋,然而在这一位家中,某个库房里竟有乳香数百斤;
再?如,当初这人送了?一匣子珍珠,他?觉得?超级壕气,结果人家密室里,另有一整箱子的同一类珍珠。
还有什么和阗宝玉制成的三尺马俑好几具,南海极品珊瑚树有数件,外族进献的火浣布堆积了半间库房……等等。
样样堪称稀世之珍。
郁容的第二反应就是,昕之兄该不会是个超级大贪官,国库别给搬空了?吧?
——说好的“纪委”呢?
贪墨什么,不过是玩笑。
只是,这个男人手?握十数万兵权,又有这么、这么、这么多的钱财,圣人躺在龙床上真能睡得安稳吗?